夏堇因自己的揣測而震驚。回過頭想想,所有能夠證實崔文麒身份的東西唯有那封寫了一半的絕筆信。因為她的父親認得崔父的字跡,事後根本沒有派人去崔氏的祖籍查證,而他們全都沒見過真正的崔文麒。


    眼前的男人很可能是冒名頂替的!


    夏堇不由自主後退了一大步。先是一個居心叵測的紫鳶,如今又出現一個假冒的崔文麒,她家到底與什麽人結下過深仇大恨,值得他們布下這麽大的局複仇?她一時無法消化這個可能性,隻能低下頭掩飾情緒。


    “堇妹,不管怎麽樣,我都會好好照顧你和師母,不會讓你們受絲毫的委屈!”崔文麒信誓旦旦地承諾。


    夏堇的整顆心亂糟糟的。瞥見江世澈正由遠及近往這邊走來,她急忙說:“崔大哥,有人來了。你好好保重。”說著她轉身就想離開。她需要冷靜想一想。


    崔文麒一把拉住夏堇,從懷中掏出一朵風幹的粉色木槿花。“堇妹,我不能留在城內,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混進來的。如今我暫時呆在城西十裏一間空置的小屋。沒有救出你和師母,我是不會離開涿州的。”他的態度十分堅決。


    夏堇從他手中接過木槿花,道了一句:“崔大哥,你保重。江家家大勢大,你千萬要小心,不可輕舉妄動。”說罷轉身而去。


    江世澈看到夏堇獨自走出涼亭,腳步略頓,續而迎著她走去。“三弟妹。”他對著夏堇施禮,在離她一米多遠的地方站定。


    “大伯。”夏堇回了禮,解釋道:“我隻是出來走走。大伯母和母親正在休息。”


    江世澈點點頭,說道:“我過來通知嬸娘和母親,方丈請她們過去。”


    夏堇同樣點頭。兩人一時無話,氣氛頗為尷尬。


    “三弟妹。”


    “大伯。”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示意對方先說。江世澈輕咳一聲,安慰道:“三弟會好起來了。”他知道自己的話蒼白又無力,補充道:“衛大夫看似待人冷漠,但他一定會盡力救治三弟。”


    “是。”夏堇虛應一聲,“我也該回去了。”她伸手請江世澈先行。


    江世澈深深看了她一眼,禮貌性地對她頷首示意,朝著大小潘氏的房間走去。夏堇看了看他的背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屋子內,竹青和李大嫂已經在等著她了。


    “三奶奶,您去了哪裏,怎麽都不說一聲。”李大嫂語帶埋怨。


    “我隻是在院子裏走了走。”夏堇選了靠窗的椅子坐下。


    李大嫂和竹青對視一眼。見竹青對自己搖了搖頭,李大嫂咽下了已經到嘴邊的話。兩人恭立一旁,再不曾離開夏堇半步。


    一行人直到傍晚時分才回到江家。夏堇一路上都在思量崔文麒的目的,卻百思不得其解。衛晨見她心事重重,支開了緋紅,問道:“路上有事發生?”


    夏堇循聲看去,輕輕搖頭。衛晨沒有追問,隻是拿起藥箱走了出去。夏堇回頭看著江世霖,輕歎:“我不是不相信先生,隻是先生的樣子越來越憔悴了,仿佛隨時會被壓垮,我真的很擔心,不忍心讓他跟著我一起煩惱。你說,他到底有什麽跨不去坎,想不明白的事情?”


    見江世霖隻是木然地躺著,全無半點反應,夏堇歎了一口氣,“有時候我很羨慕你,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不知道……先是紫鳶,現在又是崔文麒,我真的太笨了,是不是?……前世,我因為崔文麒慘死的消息,下決心報複你的家人,害得你家破人亡,原來一切的一切根本就是一場笑話……父親母親從不與人結怨,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


    夏堇斷斷續續地說著,語無倫次。直至緋紅進屋,她才止了話題。


    “三奶奶。”緋紅奉上熱茶,“您車居勞頓了一天,先去歇一會兒吧。三爺這裏,有奴婢看著就行了。”


    “沒事的。”夏堇搖搖頭,指了指一旁的小杌子,示意她坐下,說道:“你陪我說說話吧。”


    緋紅高興地應了,與夏堇閑聊了幾句。夏堇聽到她說,江世熙一早過來探望江世霖,私下與衛晨說了大半個時辰的話,夏堇感慨:“二伯與先生相識多年,當然有不少話說。”


    “奴婢不知道二爺和衛大夫說了什麽,不過奴婢看到二爺走的時候似乎很生氣,可衛大夫的神色卻和往常無異。”


    “知道二伯為什麽生氣嗎?”


    緋紅搖搖頭,“奴婢隻聽到二爺說,‘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人’之類的,其他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夏堇猜想江世熙一定知道什麽,不然他不會日日借口探望江世霖,每天至池清居和衛晨說話。


    緋紅見夏堇若有所思,問道:“三奶奶,有什麽不對嗎?”


    “沒有。”夏堇搖頭,“我隻是在想,先生和二伯的感情應該不錯,不過相公和先生好似從來都不認識。不知道相公平日和什麽人往來較多。這大半年,雖說父親不允許旁人打擾相公養病,可是我從未見過有人關心他的傷情。”崔文麒先前說過,江世霖出事那晚,房中另有一人。如今崔文麒已經不可信,也不知道那話是真是假。不過按她想來,江世霖應該不至於一個人在酒樓喝悶酒。


    在夏堇的若有所思中,緋紅答道:“先生和二爺一樣,都是喜歡呆在家裏讀書的人,自然和三爺玩不到一處。不過三爺的朋友,大爺倒是認識不少。聽說,早前他們經常托大爺詢問三爺的情形。”


    夏堇一怔。她居然忘了,江世澈雖然和江世霖是截然不同的脾氣,但江世澈是江氏族長的繼承人,早早就協助江光耀處理江家的庶務。他不似江世霖貪酒好色,但他認識的人肯定不少,三教九流可能都有接觸,其中不乏江世霖的酒肉朋友。


    想到這層,兩日後,在江世澈前來探望江世霖的時候,夏堇故意與之閑話了幾句,她還來不及轉入正題,江世澈見衛晨走了出去,突然詢問:“三弟妹,衛大夫有沒有與你提起過趙大夫?”


    “大伯為什麽這麽問?”夏堇反問。據衛晨告訴她,自他回到江家,趙大夫已經回去照顧她的母親了。雖說江世澈不會對付她的母親,但母親的住處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隻是隨口一問。”江世澈客氣地搖了搖頭,目光透過窗戶,看了看衛晨的廂房。片刻他蹙了蹙眉頭,回頭對夏堇說:“衛大夫似乎有心事。我和世熙都很擔心。據世熙說,他的心事好似與趙大夫有關。”他看著夏堇,解釋道:“我沒有其他意思,隻是想問問,他有沒有在無意中提起過什麽。”


    夏堇搖搖頭,回道:“先生從不會提及他自己的事。其實我也發現,先生的精神越來越差了。或許趙大夫和先生一早就認識。”


    “不是,世熙找過趙大夫。他清清楚楚告訴世熙,在三弟妹的娘家,是他第一次見到衛大夫。”


    “那先生或許是因為其他的事犯愁,會不會是他家裏的事?算起來,他已經有幾個月沒有回家了。”


    “應該不是。”江世澈搖頭,複又朝衛晨的房間看去。


    夏堇循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經意間瞥見小潘氏正往這邊走來。她低頭譏諷地淺笑。小潘氏半個時辰前才離開池清居,這會兒匆匆趕來,大概是竹青告訴她,她正在和江世澈“私下”說話。江家的人毫不避忌留她和衛晨獨處,卻防賊似的防著她和江世澈、江世熙說話。她相信,他們一定是害怕她影響了江氏兄弟的名聲。


    正如夏堇所想,小潘氏很快帶走了江世澈,臨走用警告的眼神瞥了一眼夏堇,目光仿佛在控訴她的不知檢點。


    當天晚上,夏堇喂了江世霖喝粥,丫鬟們正收拾屋子,衛晨突然壓低聲音對著夏堇說:“你還沒有放棄。”


    “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今**向世澈打聽,應該不是關心他吧?”他口中的“他”是指江世霖。


    夏堇聽到了衛晨語氣中的不悅。有時候她很不明白,為什麽隻要她稍有追查真相的意圖,或者表露出複仇的心思,衛晨立馬就想把一切掐滅在萌芽狀態。她側頭看他,就見他正木然地看著桌上的燈盞,眼神沒有焦距。這樣的他讓她覺得,他正看著另一個世界,他隨時都會消失,去另一個虛幻的世界。


    “先生,你到底有什麽解不開的心結?”夏堇脫口而出。


    衛晨低垂眼瞼,複又抬眼看著翩翩的火光,嚴肅地提醒她:“不要忘了,你自己說的,活人比死人重要。”


    “沒錯,我的的確確覺得活人比死人重要。先生呢?您覺得是活著的人重要,還是你的心事更重要?”夏堇一邊說,一邊抬頭看著衛晨。見他好似壓根沒聽到她的話,她幾步上前,拿起衛晨經常捧在手裏的書冊,猛地扇滅了桌上的燭火,高聲說:“先生,大伯與我說話,因為他和二伯都很擔心您。”


    隨著她的話語,就連門外的小丫鬟都把腦袋探入了屋子,詫異地看著她。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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