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霖聽到了春娘和男人的對話。


    他很慶幸,夏堇沒有坐上王奎的馬車,他也很憤怒,對春娘,也對自己。


    春娘是她的母親好心救回家的,就他所知,一直以來,他家的人,無論是他的父母,還是他本人,對她都十分信任與重用。


    雖然其間他曾小小的懷疑過她,但很快就消除了疑慮。


    她既然明知夏堇與她無仇,居然還想殺她,一屍兩命,她到底有沒有人性?她和江家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惱怒之餘,江世霖想到了另一個重點。


    早上的時候,他讓父親把可疑的人都請回江家。


    當時他本著寧枉勿縱的原則,所以春娘赫然就在名單上,可是她為什麽仍舊在明月樓?江世霖本想回去問了父親,再命人把春娘抓回去,可他實在很生氣,又怕她還有後招。


    他向男人問清楚來龍去脈,又命人提了很多桶水,同一時間灌入房內。


    春娘看到第一桶灌入房內,第一時間拿起火折子。


    江世霖生氣至極,踏著冰涼的井水踏入房內。


    雖然春娘在房內灑滿了白酒,但白酒的濃度並不高,又經過了自然蒸發與井水的稀釋,不可能瞬間燃燒,釀成大火。


    “在你**之前,我隻想告訴你,我已經找到木槿了。”


    江世霖聲音冰冷,但難掩神色中的憤怒。


    春娘愣了一下,冷笑道:“若是找到了,你還會這麽生氣嗎?”“我到底有什麽地方虧待了你?”江世霖喝問。


    “沒有!”春娘搖頭。


    “那是母親虧待了你?”“你怎麽不問問,你父親為什麽避著我?今日他為什麽不敢過來找我?”春娘反問。


    “難道父親……”江世霖直覺搖頭,“父親一向對你禮遇有加,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的。”


    春娘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淒涼又絕望,絕望中又透著難以遏製的憤怒。


    江世霖不解。


    據他所知,春娘出身青樓。


    贖身後成了別人的妾室。


    因為不堪虐待,才被他的母親救了。


    當時他父母的感情很好,父親不可能對她怎麽樣。


    後來,即便母親不在了,他的父親也沒有強迫過任何女人。


    “我這輩子的悲劇,都是你父母造成的!”春娘疾言厲色地控訴。


    “就因為我替你贖了身,卻沒有把你抬進門?”江光輝胖胖的身子突然出現在江世霖身後。


    江世霖詫異地轉身,脫口而出:“不是納她為妾的那戶人家替她贖身的?”江光輝沒有回應江世霖,質問春娘:“當時我替你贖身,給了你銀子生活。


    我哪裏對不起你?若是你覺得我多管閑事,你大可以回去青樓接客,繼續當一個人盡可夫的婊子!”他說話一向難聽。


    想了想,更覺得氣憤難當,高聲說:“你賣人為妾也是你自己的選擇,人是自己挑的,我哪裏對不起你了?”“你對得起我?你對得起我。


    就不會給了我希望,又親手戳破它,還要時時刻刻在我麵前提醒我,你有多在乎你的妻子!”江世霖見門外有人竊竊私語,輕聲說:“父親,不如把她帶回家再說。”


    “我本來就沒打算活著。”


    春娘吹起火折子。


    “三奶奶什麽性子,三爺很清楚,你的孫子。


    這輩子都會流落在外。


    還有你心愛的女人根本不是病死的,她是因你而死……”“你說什麽!”江光輝猛地撲向春娘。


    江世霖眼見著春娘拿起桌上的一個罐子,急忙抱住父親。


    春娘舉手就要把罐子摔在父子二人身上。


    江世霖急忙把父親推至一旁,隻聽“嘭”一聲,罐子裂開了。


    整罐子的油傾瀉而出,浮在地板的水麵上。


    “快。


    還不抓住她!”江世霖大叫,就見春娘奮力一扔,火折子往浮油飛去。


    他顧不得思量,隻能對準火折子一腳踢去。


    “嘶”一聲,火折子落在了角落的水漬中,冒出一股青煙。


    江世霖暗暗噓一口氣。


    他回頭見春娘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匕首,正不顧一切朝他的父親撲去。


    幸好,門外的小廝早已進屋。


    他們一人扣住春娘,一人拎起水桶,把一整桶涼水從她的頭頂澆下。


    很快,春娘被綁了起來。


    江光輝直嚷著要親手殺了她。


    江世霖勸了他很久,他才慢慢冷靜,告訴他經過。


    按江光輝所言,當年他遇上春娘,的確承諾為她贖身,納她為妾。


    因為父親與兄長的反對,他替她贖身之後,就把她安置在了外麵。


    當時他的零用錢不多,贖身又花了不少銀子,春娘也算因為他,過了幾天並不舒服的日子。


    之後江光輝遇上大尤氏,就想與春娘了斷。


    他答應她,在她找到去處之前,會每個月派人送銀子給她,保證她基本的生活需求,但他們不能再見麵了。


    春娘鬧過一段日子就平靜了。


    江光輝以為她接受了事實,歡歡喜喜準備與大尤氏的婚事。


    在正式成親前,春娘最後一次找上江光輝,告訴他,她即將與人為妾。


    江光輝當即向江光耀借了銀子,說是給春娘當嫁妝。


    春娘當場撂下了銀子,轉身走了。


    至此,江光輝再沒見過春娘,直至大尤氏帶著她回家。


    江世霖聽到這,急問江光輝:“父親,您向大伯父借銀子給春娘,這事大伯母知道嗎?”江光輝見江世霖問得奇怪,搖頭道:“你大伯父和祖父隻知道是一個青樓女子,並不知道是誰。


    借銀子的時候,我也隻說為了籌辦婚事。


    至於你大伯母,我就不知道了。”


    江世霖若有所思,思量許久又問:“父親,既然有這麽一段過往,之後母親帶她回家,你為什麽不把她趕走?”“我當然也想過,但是你母親一心想幫她,她又說,自己早就心如死水,隻想好好報答你母親。


    我哪裏知道,她如此蛇蠍心腸!”江光輝咬牙切齒。


    猛地站起身,“我現在就去問問她,她的心是不是黑的……”“父親,事情應該徹底弄個清楚明白才是……”“對了,你不是說,已經找到你媳婦了嗎?”江世霖的眼神瞬間黯淡了。


    事到如今,他隻能確認夏堇沒有落在春娘和幕後之人手中,可是她到底去了哪裏,他毫無線索。


    天大地大,難道真像春娘說的。


    他這輩子都找不到她了?江光輝一心找春娘對質,江世霖卻有另外的考量。


    他真的厭倦了時時刻刻提防幕後之人的日子,他本想找到實質證據。


    讓幕後之人不得不認罪,可今日之後,他隻想專心去找老婆孩子,再也不願與幕後之人糾纏了。


    “父親,我知道你一向敬重大伯父。


    又覺得是因為大伯父,才有那座煤礦。


    這十多年,不管是礦上的事,還是鋪子,大半都是大伯父和大哥管著,你隻等著收銀子。


    還有江姚氏一家的事。


    也是大伯父替你擺平的……”“你突然說這些,是什麽意思?”“若是我說,母親的死。


    與大伯父一家有關……”“不可能!”“父親,你仔細想想,母親的過往雖然是她自己告訴你的,但是母親何以在那天去廟裏,姓江的又為什麽出現?還有江姚氏一家。


    她雖然恨你,但是這份恨抵得上母子天性嗎?她為什麽要親手掐死丈夫留下的最後血脈?還有婁蘭閣。


    弄得家裏人心惶惶,是誰建議您建造,又是誰找來的道士……”“你大伯父不是居心叵測的人。”


    江光輝連連搖頭。


    “我不是說大伯父,而是大伯母。”


    “你大伯母正病著,她或許有不是的地方,但她和你大伯父一樣,一向樂善好施……再說,若她有什麽心思,你大伯父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大伯父的確有可能不知情,因為有人替她在大伯父麵前掩飾。”


    江光輝說不出話,突然又問:“難道婁蘭閣鬧鬼是假的?上次……‘償命’的事……”“父親,到底鬧不鬧鬼,不如請母親過來,您問一問她。”


    “她,這些事與她什麽關係?”江光輝更糊塗了。


    “她就是包庇大伯母的人之一。”


    這一刻,江光輝的震驚無法用言語描述。


    “你大伯母病得很重,大家都是親眼看到的,還有你大哥的婚事也耽擱了,還差點毀了你二哥的前程……”“父親,因為我沒有真憑實據,所以這些日子我什麽都沒對你說。


    我想著,為非作歹的人早晚會露出馬腳的,我可以慢慢等著。


    可現在我等不了了。


    木槿不知道在哪裏,她又懷著身孕,若是讓別人先一步找到她……”江世霖越說越擔心,“總之,我們不是上公堂,處處講證據。


    不如您先問母親幾個問題,隻要讓大伯父在一旁聽著就夠了。”


    江光輝也想弄清楚事實,但是他更想知道春娘在大尤氏的死,扮演著什麽角色。


    聽到江世霖說,春娘與大潘氏一定有關係,這才按捺下焦急,派人去請江光耀。


    其實江世霖雖然說得肯定,但他並不確定,江光耀是不是全然被大潘氏蒙在鼓裏。


    先前他已經確認,大多數的事情都是大潘氏所為。


    江世澈應該知道某些事實,但他並不清楚全部事實。


    至於江世熙,他知道的事情更少。


    大潘氏所謂的重病,大概隻是苦肉計,逼得江世澈不得不幫她掩飾。


    少頃,小潘氏得知江光輝命她回話,神色更是惴惴不安。


    自從早上聽到江世霖那句話,她便神不守舍。


    她一邊告訴自己,她沒有錯,就算被江家知道了往事也沒關係,可另一廂,她又怕事情真的被捅破。


    在大潘氏設計她嫁給江光輝的時候,她就覺得,她這一生就是這樣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恪守婦道過一輩子。


    她隻希望日子能夠平順,親眼看著女兒出嫁就夠了。


    看到房內隻有江光輝一人,小潘氏暗暗籲了一口氣,問道:“老爺,找到堇兒了嗎?她和世霖發生了什麽事?”“我來問你,世霖說的那些事,可是真的?”江光輝並不知道,所謂的“那些事”是什麽。


    江世霖隻說,事情是衛晨親自去京城打聽的。


    因為潘家和朱家瞞得緊,他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薛子昂也幫了不少忙,才知道了一個大概。


    小潘氏聽到江光輝的問題,原本蒼白的臉色,這會兒連嘴唇也發白了。


    她垂眸不敢言語。


    江光輝雖然不會察言觀色,但小潘氏的心虛太過明顯了,他臉色微沉,喝問:“婁蘭閣根本不曾鬧鬼,你一直心知肚明?”“老爺。


    婁蘭閣一直空置著……”“你為了你的大姐,不止不顧我們的夫妻之情,就連敏慧你也不理會嗎?”“沒有。”


    小潘氏連連搖頭。


    “我隻是想息事寧人……”“不用說,管二的事,受誰指使,你也一清二楚?”江光輝氣得臉頰通紅。


    “不是的……”“啪!”江光輝揮手一個耳光。


    他已經顧不得隔壁屋子的江光耀和江世霖。


    “你說什麽,世霖成親了。


    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把家業完完整整交給他,你都在與我做戲?你表麵勸我,實際都是為了你的大姐?”他越說越生氣。


    隔壁屋子,江光耀看了看泣不成聲的小潘氏,回頭問江世霖:“你父親到底在說什麽?”江世霖不答反問:“大伯父。


    當初,你為何建議父親建造婁蘭閣?”“這有什麽為什麽?”江世霖見江光耀的眼中隻有純然的驚訝,接著問道:“你為什麽幫著父親掩飾。


    他曾經殺人的事實?”“到底怎麽回事?”江光耀有些怒了。


    “大伯父,這些日子,我仔細算過,十多年前,就算父親把礦上的盈利分了你三分之一。


    你又是施粥,又是修路。


    還要維持善堂的經營,你應該早就入不敷出才是。”


    “我的確用過你大伯母的嫁妝。


    這事我並沒有刻意隱瞞。”


    “這不是你隱瞞不隱瞞的事情,而是你因此覺得虧欠了大伯母,是不是?”“你們父子,到底想暗示什麽?”江光耀更加生氣,舉步想要往外走。


    “大伯父。”


    江世霖擋住他的去路,指了指隔壁屋子,“你不想知道,母親會說出什麽往事嗎?過去發生的事,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奇怪什麽!”江光耀嘴上這麽說,但還是止住了腳步,側耳傾聽。


    小潘氏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隻覺得臉頰火辣辣的。


    年幼時或許她做錯過事情,但這麽多年,她忍辱負重活著,什麽都還清了吧?早在女兒高燒不退的時候,她就與大潘氏攤牌了,可事實又證明,女兒發燒和大潘氏無關,另外有人在對付江家。


    “你若不願意說清楚,我隻能把你休了。”


    江光輝威脅。


    小潘氏慌亂地說:“老爺,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結束?真的結束,我的孫子會流落在外?”“是大姐帶走了堇兒?”小潘氏呆呆地看著江光輝,搖頭:“不可能的,大姐一直在郊外養傷。


    她曾經做錯過,但自從世澈不得不娶夏家的姑娘,她就知道錯了,她親口對我說,就算隻是為了兒女,以後她都會吃齋念佛,一心向善,再也不會覺得不甘……”“你這些話是什麽意思!”江光耀衝到了小潘氏麵前。


    江世澈沒有定親,卻不得不承諾納妾,納的還是夏家三房的姑娘,這件事一直讓他覺得如鯁在喉。


    江世霖跟著江光耀的腳步行至正屋,說道:“那天的事,內情到底如何,想必大伯父,父親、母親都不知詳細,我慢慢說給你們聽。


    那天,二哥在沒有下人陪同的情況下,走到了夏家沒有人的院子內,正巧看到夏三姑娘穿著與木槿類似的衣裳。


    他誤會木槿落水了,在明知道湖水僅到腰際的情況下,他下水救她,緊接著原本不知道去了哪裏的下人們一下子全都冒出來了……”“這分明是夏家有意設計世熙……”“大伯父先不要動氣。”


    江世霖深吸一口氣,“你知道二哥是如何對我說的嗎?他說,他以為那人是木槿,就慌得什麽都忘了,一心隻想救她。


    他還說,他曾經在池清居門口,看到木槿穿著木槿花色的衣裳。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你這樣誣陷世熙,與你們也沒有好處!”江光耀絕不相信江世熙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更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罔顧倫常,喜歡自己的弟妹。


    江世霖觀察著江光耀的表情,接著陳述:“正如大伯父所言,這事與木槿沒有好處。


    我想,二哥之所以敢對我說這話,就是料定我不會對旁人提及。


    隻是我一直在想,二哥在池清居的院子門口,是如何看到衣裳的花色是木槿花?他的眼力這麽好嗎?另外。


    他又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話?若他說的這些話是假的,又為什麽要下水救人呢?難道他不怕誤了自己的前程?”江世霖一連幾個問題,江光耀和江光輝都沉默了。


    他們一直認為是夏家不知廉恥。


    但回過頭想想,救人的確是江世熙主動的,而且他不可能沒看到,湖水壓根淹不死人。


    短暫的沉默過後,江光耀冷聲說:“待會兒我就命人把世熙叫回來。


    我會當著你們的麵問清楚。”


    “其實不用問二哥,問大哥也是一樣。”


    “你這話又是何意?”江光耀側頭審視江世霖。


    “很簡單,因為大哥納夏三姑娘,是他與夏家三房早就協商好的事情……”“不可能!”江光耀斷然搖頭。


    “這事沒必要爭執,問一問夏家三房就知。


    我想說的是,大哥為什麽這麽做。”


    江世霖低頭朝小潘氏看去。


    “母親,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內情嗎?”隨著這句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潘氏身上。


    小潘氏看了看江世霖。


    緩緩搖頭。


    “事到如今,你仍舊想幫著大伯母隱瞞嗎?難道你一點都看不出她的居心?”江世霖追問。


    “世霖,有些話是不可以亂說的。”


    江光耀嗬斥。


    江世霖輕輕笑了笑,對著江光耀說:“大伯父,你先想一想先前我問你的幾個問題。


    鬧鬼的婁蘭閣。


    你聽了誰的諫言才向父親建議,還有父親誤殺姓江的。


    幫著隱瞞,僅僅因為兄弟之情?”江光輝突然醒悟過來,生氣地問江光耀:“大嫂為什麽故意讓我誤會,世霖的母親與前未婚夫藕斷絲連?那天,難道是你們故意讓我知道,他們偷偷見麵……”“不是的。”


    江光耀急忙解釋,“那天我也是誤會了……”“大伯父,或許你的確誤會了,但是你敢指天發誓,大伯母是誤會,而不是故意誤導你?”原本江光耀是敢發誓的,可聽江世霖說了這麽多,他已經無法肯定了。


    江光輝雙拳緊握,赤紅著臉說:“為什麽?我與你們有仇嗎?”“父親,關於這點,得問母親才是。”


    江世霖這話分明是在暗示,大潘氏為了讓江光輝娶小潘氏,這才害死大尤氏。


    小潘氏急忙搖頭否認:“不是的,大姐有時確有私心,但絕無害人之心……”“就算她沒有害人之心,也是為了你們潘家,是不是?”江光輝記起,當初他娶小潘氏,花了不少聘禮。


    那個時候,大尤氏死了,他又是生氣,又是傷心,娶小尤氏還是小潘氏,與他壓根沒有區別。


    後來見江光耀和大潘氏一力撮合,他又十分敬重外加感激兄長,就順水推舟了。


    “不是的。”


    小潘氏再次泣不成聲,“我初初收到大姐的書信,壓根不知道世霖的母親已經過世,我隻是過來取些銀子給家裏應急……”她戛然而止。


    同一時間,江光耀跌坐在椅子上。


    當初,他之所以撮合江光輝和小潘氏,也是大潘氏對他說,江光輝貌似對小潘氏有意思。


    當初潘家的情況,他見死不救是不可能的。


    若江光輝也能出一份力,那麽他的壓力就能減小不少。


    再加上他親眼看到小潘氏容貌清秀,知書達理,配江光輝綽綽有餘。


    因此,他雖然嘴上說不妥,實際卻是讚成的。


    他相信江光輝也明白他的意思。


    江世霖並不知道這些內情,但他看得出,江光耀和小潘氏都已經動搖了。


    他欣喜事情十分順利,又萬分懊惱。


    他若是一早知道自己這麽容易就說服他們,應該在一個多月前,他收到衛晨的消息時就把一切捅破。


    如果他夠果斷,他和夏堇就不會吵架。


    也不會冷戰,更不會失去她的蹤影。


    江世霖心知,現在想什麽都遲了。


    他低頭對小潘氏說:“母親,你還不明白嗎?當初,我的母親過世時的症狀和敏慧一樣。


    還有嶽母,嶽母當時的症狀,你是親眼看到的,難道你在京城的時候,沒聽過類似的事?”“堇兒的母親和大姐無冤無仇,壓根就不認識。”


    “所以你是聽過的。


    也發現了敏慧的症狀也不一般?”江世霖發現了小潘氏話語中的漏洞。


    江光耀見小潘氏沒有反駁,慢慢閉上了眼睛。


    江光輝側頭思量,目光緊盯著低頭抹淚的小潘氏。


    片刻。


    他又抬頭朝江世霖看去。


    江世霖之所以選擇先問小潘氏,是想在審問春娘之前弄清楚,到底是春娘利用大潘氏,還是大潘氏利用春娘。


    至於夏家二房與三房,顯然是大潘氏利用了他們。


    確切地說。


    應該是大潘氏借著合作的名義,暗中利用夏家二房。


    在夏家二房沒有利用價值後,她又舍棄了他們。


    夏芯在最後一刻如此拚命,應該是大潘氏許了他們什麽好處。


    這個好處極有可能是嫁給江世澈。


    至於黃氏,她自以為利用了夏家眾人,最後又說什麽交換殺人。


    其實她才是棋子,從頭到尾都被大潘氏利用。


    之後發生了那麽多事,又是字條。


    又是人證,應該都是江世澈安排的,目的隻有一個,把大潘氏從整件事中摘出來,以防他和夏堇發現大潘氏才是幕後之人。


    他相信自己所想與事實相差無幾。


    他猜想。


    應該是春娘把他推下樓,欲置他於死地。


    然後讓夏堇進門守活寡,激化他父親與夏家的矛盾,讓他們兩敗俱傷。


    又或者大潘氏是想利用夏堇的恨,把他們一家逼上絕路。


    沉默中,江世霖對小潘氏說:“二十多年前的那樁事情,本就是大伯母有錯在先。


    你被她挾持這麽多年,什麽都夠了。


    難道你想一輩子助紂為虐?”小潘氏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江光耀追問:“你們一直說以前的事,到底是什麽事!”小潘氏依舊隻是搖頭,不願開口。


    江世霖朝窗外看了一眼。


    他已經派人去夏家及夏堇的外祖父家,姨母家打探,就連城內的客棧,城外的寺廟尼姑庵都派人去打探了。


    這個時間,打探的人也該回來了。


    他無心再與他們周旋,說道:“大伯父,還是我來說吧,若是我有說得不對的地方,再請母親指證。”


    他清了清喉嚨,言簡意賅地陳述:“在二十多年前,大伯母與朱雲奇的姑母交好。


    原本她是要嫁入侯府的,後來母親不知道怎麽的,捅出了朱雲奇姑母的一樁舊事,毀了大伯母的婚事……”“我不是有心的,大姐一直知道的!”小潘氏不斷搖頭,“大姐從來沒有怪過我,從來沒有……”“母親,你這話是在自欺欺人嗎?難道她每次要你替她辦事,都沒有提及當年的事嗎?難道除了我、世雲、敏慧,父親再無子女,你也一點不知道內情嗎?”“你說什麽!”江光輝抬腿就想往小潘氏的肩膀踢去,被江光耀拉住了。


    江光耀聽到這,自覺再無臉麵留下。


    他找了一個理由離開。


    他要親自去問一問大潘氏,問一問兩個兒子。


    江光輝在此時才想到,在春娘出現前,大尤氏也是多年未有身孕。


    當時他認定是大尤氏不想替他生孩子,可現在證明了,這事僅僅是春娘的挑撥,那麽在春娘出現前,又是什麽原因?在春娘出現前,他雖然經常覺得大尤氏對他的喜歡,不及他對她的十分之一,但不可否認,他們的夫妻生活一直很和諧。


    大尤氏漸漸對他冷淡,是在春娘出現之後。


    江光輝越想越後悔,越想越懊惱。


    他願意用任何代價換大尤氏活過來。


    “你到底還知道些什麽!”他質問小潘氏。


    小潘氏不停啜泣。


    事到如今,她還能說什麽?那時候,若是大潘氏順利嫁入侯府,潘家不止不會得罪朱家,反而會因為朱家更上一層樓,她的父兄壓根不會變貶謫。


    是她害了全家。


    江世霖再次朝窗外看了一眼,不耐煩地問:“你知道一個名叫錢貴安的人嗎?”“此人是江南的富戶,你大伯父和我找了他幾年。”


    江光輝插嘴。


    江世霖搖搖頭。


    又問一次:“母親,你知道錢貴安這人嗎?”錢是小潘氏的嫡母,也就是大潘氏生母的姓氏。


    “在我出嫁前,他們一家是我娘家母親的陪房,早幾年去了江南。”


    一聽這話,江光輝臉上的憤怒之色愈重。


    “我不信他一點都不知道!”他咬牙切齒,他指的是江光耀。


    之前,江光耀多次對他說過,若是能找到錢貴安,把礦山附近的山買下來。


    哪怕是和錢貴安一起開采,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難道他自始至終都在做戲?”“父親,若是大伯父果真不知道礦山快開采完了。


    可能他真的不知道錢貴安。


    隻是我一直不明白,大伯母用了什麽理由,讓大哥幫著隱瞞。”


    小潘氏聽到這,終於明白大潘氏想幹什麽了。


    她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原來大潘氏果真一直恨著她,恨得想讓她家破人亡。


    隻要他們一家沒人了。


    錢貴安就會出現,假作把周圍的山地賣給江光耀。


    到時就連江光煌那一份,都不用分給他,江光耀可以完全獨占。


    大潘氏定然是在礦山還未開采時,以錢貴安的名義,用低價買下。


    她的算盤打得好長。


    好遠。


    “她要那麽多銀子幹什麽?”小潘氏失神地喃喃。


    “銀子或許不是最重要的,名聲地位才是首先。”


    江世霖歎息,“母親。


    你一直不參與做善事,籌款之類的事,就是怕搶了大伯母的風頭吧?其實你一直很清楚,她要的是名譽,是人人稱頌的賢名。


    鋪橋、修路、開善堂。


    哪一樣不燒銀子?”小潘氏沒有反駁。


    江光輝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許久,他低語:“我現在隻想知道你母親是怎麽死的。


    還有,她的心裏……她的心裏到底……”江世霖明白江光輝的意思,他問小潘氏:“春娘和大伯母之間的事,你知道什麽嗎?”“大姐與夏家二太太會在上香回來的途中,在酒樓用膳,大半都在每個月十五。”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江世霖搖頭。


    “世霖,你受傷前的事,你果真一點都不記得了?”江光輝滿臉悲泣,似自言自語般說:“我怎麽忘了,你母親在世的時候,也是十五去上香,那時候,你母親與親家母應該是見過的。


    你也是見過你媳婦的。”


    江世霖顧不上江光輝,生氣地說:“所以你一早知道春娘和大伯母見麵的事?也知道她和夏家二房的關係?”小潘氏本想說,死的都是一些下人罷了。


    至於黃氏和夏家二房等人,都是咎由自取。


    大潘氏哀求她的時候,就是這麽說的。


    現在夏堇失蹤,她說不出這話。


    她一直希望,大潘氏不再惹事,一切都能恢複平靜。


    看今日的情形,她和大潘氏恐怕再難留在江家。


    “老爺,我死後,請你好好照顧敏慧。


    若是大伯不忍心,我會親自去找大姐……”“現在不是說死不死的時候!”江世霖打斷了她。


    他看得出,她的確有一死之心。


    她是潘家的庶女,從小在大潘氏的控製下長大,一直對她言聽計從。


    某個側麵,他有些同情她,畢竟她為大潘氏做的事情遠沒有江世澈多。


    江世澈滿口仁義道德,一副溫文君子的模樣,怎麽能做出那麽多助紂為虐的事?“春娘和大伯母,到底什麽關係?”江世霖詢問小潘氏,“她們之間,誰在利用誰?”“是誰利用誰,又有什麽關係呢?”江光輝歎息,“事到如今,你母親再也活不過來了。”


    江世霖沉默了。


    他執著於誰是真正的幕後之人有什麽用呢?他最應該關心的是找回夏堇。


    夏家二房、三房、黃氏、大潘氏還有春娘,她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仇怨”,都有自己的野心與目的。


    她們一拍即合,相互合作又相互利用,不擇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


    她們全都是自己計劃中的幕後之人。


    江世霖走出蘅安院的時候已經過了午時。


    去夏堇娘家和姨母家的人已經回來,他們全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馮氏派了錢媽媽前來詢問情況。


    江世霖心煩意亂,隻說他和夏堇有些誤會,他無論如何都會把她找回來。


    不多會兒,去夏堇外祖父宅子的人也回來了,沒有人去過那座空置已久的宅子。


    江世霖聽到這個消息,深深地失望。


    他以為夏堇會在那裏暫時安頓。


    既然不在那裏。


    她會不會已經偷偷出城?若是她離開了涿州,他該去哪裏找她?江世霖腳步沉重地走回池清居。


    他才打開院門,呂嬤嬤和丁香已經迎了上來。


    他率先開口說:“我一定會把她找回來。”


    說罷命人把王婆子帶過來。


    王婆子不止與呂嬤嬤一般,臉上滿是淤青,她就連走路也是一拐一拐的,嘴角手臂全都破了皮。


    江世霖情緒低落,生氣地說:“你自以為一切都是為了我,為了母親,待會兒你仔細看看,什麽是真相。


    什麽是事實。”


    王婆子仍舊死性不改,嚎哭著大叫:“三爺,三奶奶配不上您……”江世霖示意呂嬤嬤把她的嘴堵上。


    疲累地說:“這輩子,除了她,我不會娶任何人。”


    呂嬤嬤聽到這話,想到自己早上的出言不遜,“噗通”一聲跪下了。


    哀聲說:“三爺,早上是奴婢無狀。


    先前三奶奶因為沒了孩子,一直傷心難過,偷偷流眼淚。


    若這次再有什麽事……”她哽咽落淚。


    江世霖心如刀絞。


    他被豬油蒙了心,才會認定她故意墮胎。


    若是她出了什麽意外,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王婆子被人押著前往前院。


    江世霖那句非夏堇不娶。


    深深傷了她的心。


    她不顧一切,忍辱負重,全都是為了他啊。


    她和杏紅全都不求感激。


    隻想給他最好的。


    他怎麽能如此執迷於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王婆子的“受傷”沒有持續太久。


    當她看到渾身濕透,被綁在屋子中央的春娘時,隻能不解地看著江世霖。


    她想說什麽,嘴巴已經堵上了,隻能用眼神哀怨地告訴主子。


    春娘也是對他一心一意的。


    江世霖命小廝搬了一把椅子給他坐下,這才說道:“我知道。


    你早有一死之心,不屑多說。


    但她——”他指了指王婆子,“難道你不想讓她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麽嗎?”春娘抬起頭,臉上帶著殘忍的笑。


    “除了老爺,我是不會對任何人說的。”


    她隻想讓江光輝痛,讓他後悔難過。


    王婆子瞬間呆住了。


    江世霖生怕江光輝控製不住脾氣,好不容易才勸住他。


    其實他已經猜到了整件事的大概,當下不過是求個驗證。


    “母親對你如何,你心知肚明。


    這麽多年,你做了那麽多事,難道就沒有一點愧疚?”“我這輩子的不幸都是你父母造成的。


    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


    “母親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春娘低下頭,不再說話。


    王婆子看看春娘,又看看江世霖。


    江世霖輕揉額頭。


    他派了兩撥人去找杏紅,但一直沒想到她。


    他現在很擔心。


    杏紅根本就是第二個春娘,若是她找到夏堇……他不敢往下想。


    “嗚嗚嗚!”王婆子奮力掙紮,示意江世霖,她有話問春娘。


    江世霖看了她一眼,命人解開她。


    王婆子的雙手剛解開,雙腿還沒得到自由,她已經奮力撲向春娘,大叫:“你剛才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什麽意思!”她大力拍打春娘的肩膀。


    春娘雙手被縛,不能反抗,隻能用額頭撞向呂嬤嬤的胸口,譏諷地說:“你不是自詡為最忠心嗎?其實就是你害了你的主子。


    是你讓我給老爺送信,我趁機告訴老爺,太太偷偷在莊子上墮胎呢!”“你說什麽!”王婆子一頭撞向春娘的身子。


    春娘一邊扭動身體,試圖擺脫王婆子的鉗製,一邊大叫:“你不是自詡為聰明能幹嗎?你居然不知道大太太一直給你的主子用避子藥……”“你這個賤人,毒婦,我打死你,打死你!”王婆子的眼睛血紅一片,恨不得把春娘的肉咬下來。


    江世霖這時才命人把她們拉開。


    一想到自己的“豐功偉績”,春娘已經陷入了瘋狂。


    她哈哈大笑,一字一句說:“你以為我給你的那些藥都是哪裏來的?你以為真是明月樓慣用的嗎?”江世霖這時才明白,原來夏堇一直無法懷孕,是被人動了手腳。


    當初,是他建議把王婆子放在廚房。


    他害了她,卻反過來怪她。


    如果她不原諒他。


    也是他咎由自取。


    春娘依舊在一旁瘋狂大叫:“那天,你通知我,她還是懷孕了,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我早就知道,事情再追查下去,恐怕是瞞不住了。


    大太太一旦被質問,一定會把我供出來,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你這個惡毒的賤人!”王婆子同樣快瘋了。


    她,杏紅和春娘安排了許久,又是收買大夫。


    又是安排眼線,還要對付呂嬤嬤和丁香等人。


    她步步為營,提心吊膽。


    結果居然中了奸人的計,害了主子。


    “以前老爺最在乎的是你的主子。


    現在老爺最在乎的是三爺。


    隻要讓他傷心難過,老爺也會痛不欲生。


    當初我還後悔,在明月樓的時候,沒能推得重些。


    讓他一命嗚呼……”江世霖聽著她的話,忽然看到門外有一個身影。


    他轉身往外,就見父親正站在廊下默默流淚。


    “父親。”


    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勸慰他。


    他們若是能相信自己的妻子,今日又怎麽會落到如此境地?突然間,隻聽屋內傳來吵嚷聲,緊接著“嘭”一聲巨響。


    江世霖回頭看去。


    就見王婆子已經擺脫了小廝的鉗製,拿著一根扁擔呆呆站在屋子中央。


    她的腳邊,春娘已經倒在地上。


    眼睛睜得大大的,鮮血不斷從她的後腦湧出。


    “老爺,三爺,奴婢這就去向太太請罪。”


    話畢,王婆子一頭撞向了柱子。


    瞬間就斷氣了。


    當天夜裏,郊外的莊子傳來消息。


    大潘氏病重不治,過世了。


    江光耀和江世熙把大潘氏的屍體運回了江家,據說江世澈傷心過度,病倒了,所以留在了莊子上。


    江世霖沒有特意去找江世澈問個明白,也沒有參加大潘氏的葬禮。


    他一直在找夏堇。


    所有人都告訴他,夏堇懷著身孕,不可能走遠。


    他唯有堅定這個信念,才能一天天撐下去。


    所有的客棧,酒樓,他找了不止一遍。


    就連租賣宅院的人牙子,他都問了又問。


    江世霖找遍了整個涿州城都不見夏堇。


    期間杏紅的屍首被找到了。


    表麵看起來是失足落水,但錢媽媽的吞吞吐吐,他不得不懷疑事情與她有關。


    眼見著天氣一天天熱了,江世霖開始在涿州城附近的莊子尋找。


    這個時候,江光輝的病也漸漸好起來了。


    之前,江光輝在王婆子自殺當晚就病倒了。


    病中,他一直念叨著要休了小潘氏。


    小潘氏沒有辯駁,也沒有求情,隻說等他的病好了,無論是讓她出家還是自殺,她都會照辦。


    江世霖了解自己的父親。


    他一向嘴硬心軟,再加上有江敏惠在,他不會太絕情。


    果然,在他病好之後,他再沒提起休妻的話題。


    江世霖沒有追究這件事。


    有了先前的種種,小潘氏留在江家,也就等同於一個管家罷了。


    日子又滑過了小半個月。


    江世霖幾乎找遍了附近的村子,始終不見夏堇。


    他心中的希望慢慢變成了絕望。


    這一日,眼見著池清居的木槿花開了,江世霖突然想到了夏堇的奶娘張媽媽。


    當初她安排張媽媽在城內住下,是希望夏堇想見她的時候能夠隨時見到。


    這一刻,他突然很想聽她說說夏堇小時候的事。


    小半個時辰後,江世霖站在自己替張媽媽置辦的小院前,就見院門深鎖,門上都已經結了蜘蛛網。


    當他聽到鄰居說,他們一家在清明前一天就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他的心中一陣狂喜。


    他急瘋了才沒想到,夏堇懷著身孕,需要可信的人照顧,而她的奶娘是最好的人選。


    江世霖一路飛馳至張媽媽先前居住的村子。


    站在院子門口,他突然害怕了。


    他不敢敲門,卻伸手推開了院門。


    院子與他上次所見截然不同,原本光禿禿的院子種上了花草,院子的東南角栽了一棚葡萄。


    葡萄葉下擺著一張軟榻,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躺在軟榻上。


    書冊遮住了她的臉,但江世霖知道,他終於找到她了。


    隻要找到她,這輩子他都不會放手!後麵還有番外,別拋棄我啊!〖書網∷更新快∷無彈窗∷純文字∷.〗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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