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湖畔,黑色宮殿內。


    氣氛壓抑。


    幻魘始祖看著手中的密信,沉默不語。


    黃岐始祖則再一次翻閱手中的密信,這已經是他第九次重複翻閱這封剛從戰場傳回的密信。


    他的神色忽明忽滅,似猶自不敢相信。


    心魔老人坐在骷髏王座上,溫和澄淨如胡湖泊般的眼眸中,盡是恍惚之色。


    大殿內沒有一絲聲響,以至於格外的沉悶死寂。


    許久,心魔老人才歎道:「開戰之前,我已算中了一切會發生的變數,可最終……還是功敗垂成!」


    聲音中,盡是遺憾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不甘。


    幻魘始祖和黃岐始祖都愈發沉默了。


    的確,之前心魔老人早已將此戰會發生的一切變數都推敲出來。


    隻是……


    知道歸知道,當那些變數真正發生時,他們才發現,那些變數的威力竟如此之可怕。


    「此戰之所以潰敗,關鍵有兩點。」


    黃岐始祖聲音低沉,「其一,紀元火種這等違禁物,竟然能引發五衰道劫!」


    「其二,我們雖知道蘇奕會在絕境中破境渡劫,但卻沒料到,他所引發的不朽大劫,竟能比五衰道劫都可怕!」


    「正是這兩點,讓蘇奕有了翻盤的機會,而我們的一切謀劃,也因此功虧一簣!」


    心魔老人點頭道:「亂道古井,本來是燃燈佛安排的一個殺手鐧,為的就是在蘇奕渡劫時,遮蔽天機,破壞他的渡劫之路。」


    「但……無論是我們,還是燃燈佛,都沒想到,紀元火種會引來五衰道劫,以至於讓亂道古井提前暴露。」


    一直沉默不語的幻魘始祖道,「這世上,從沒有天衣無縫的殺局,若沒有足夠碾壓的實力,哪怕精心準備各種手段和底牌,最終也是徒勞!」


    頓了頓,她說道:「歸根到底,謀略隻是小道,真正到了定生死、分勝負的時候,最終依舊要靠各自的實力!」


    說著,幻魘始祖目光看向心魔老人,「若當初你聽我的,調集一切力量全部碾壓過去,他蘇奕焉可能有翻盤的機會?」


    心魔老人聽出了幻魘始祖的不滿,眉頭微皺。


    旋即,他神色平靜道:「若按你所說去做,最後若全軍覆沒,這樣的後果你是否能承受?」


    不等幻魘始祖開口,心魔老人道:「這一戰雖敗,但我們的傷亡微乎其微,根本不算什麽,不是麽?」


    幻魘始祖頓時沉默。


    此戰,他們這邊折損八位皇級天魔,除此還有數千位各族強者。


    相比起來,的確談不上嚴重。


    「而通過這一戰,我們已經進一步了解到蘇奕的底牌和實力,這就足夠了。」


    心魔老人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接下來的行動,也就無須再謀劃和推測什麽!」


    說著,他眸子深處有濃烈的殺機一閃,「更別說,為了對付蘇奕,我此次準備的手段可遠不止這些!」


    幻魘始祖明顯驚訝,道:「你接下來打算如何做?」


    黃岐始祖的目光也看向心魔老人。


    心魔老人淡淡道:「就按你所說,調集全部力量,圍堵問道城,徹底做個了斷!」


    幻魘始祖一呆,難以置信,「你……為何又改變主意了?」


    心魔老人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局勢已變,自當以雷霆萬鈞之勢出擊!若讓蘇奕離開問道城……可就真的麻煩了!」


    幻魘始祖和黃岐始祖眼皮一跳,終於明白心魔老人為何會做這樣的決斷。


    無盡戰域太大了,蘇奕若離開


    問道城,對他們而言,再想對付蘇奕就和大海撈針沒區別!


    除此,蘇奕無懼五衰道劫,並且還能動用紀元火種引來五衰道劫!


    他若要進行報複,誰能防得住?


    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


    真到了那時候,他們域外天魔因為數目龐大,據點眾多,反倒會陷入被動中,被蘇奕一個個突襲擊破!


    攻守之勢異也!


    「若如此,必須立刻行動,斷不能讓他有機會從問道城逃走!」


    黃岐始祖頓時急眼了,「時不待我!!」


    「莫慌。」


    心魔老人道,「我說了,還有一些底牌沒有動用,眼下……足可把蘇奕牽製住!」


    說著,一道恭敬的聲音在宮殿外響起:


    「始祖大人,事情已準備妥當,隻需您一聲令下,便可行動。」


    心魔老人道:「那就開始吧。」


    「是!」


    心魔老人目光看向黃岐和幻魘始祖,「兩位,我們現在也可以準備了,半刻鍾後,各自率領大軍,前往問道城!」


    ……


    問道城。


    一場宴席在進行。


    蘇奕、珞瑤、溫青鋒等好友皆列席其中。


    之前,蘇奕已經從腐朽劍鞘中,把那十餘位被第一世心魔救下的故友放出來。


    此刻也都列席其中。


    眾人一邊談論今日的戰事,一邊敘說往昔崢嶸歲月,都感慨良多。


    朋友相聚,飲不完的酒,敘不完的情。


    「被困這些年,我根本不敢奢望能夠像今天這般,和各位兄弟姐妹相聚宴飲。」


    溫青鋒眼眶泛紅,「太難得了,而一想到這些年殞命在沙場的那些故友……我心裏又很是感傷……」


    其他人聞言,皆心有戚戚。


    「大道路上,從來都是聚少離多,而生死之事,各安天命,誰也不可預測,我們要做的,就是珍惜當下,往前看。」


    珞瑤柔聲勸慰。


    「來,喝酒。」


    蘇奕舉杯。


    眾人轟然應諾,共同舉杯。


    大道惟艱,而人生何嚐不如此?


    越是經曆的多,越能體會到,人之一生,從來沒有「容易」二字。


    成神又如何?


    踏足神主境又怎樣?


    自有各自的羈絆和難處。


    直至宴席快結束的時候,蘇奕略一沉默,目光看向老墨和那些被救回的十一位曾淪為俘虜的好友。


    「各位,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趁你們神智清醒時,就由我來送各位一程吧。」


    蘇奕輕聲道。


    此話一出,珞瑤眼眶泛紅,神色黯然。


    溫青鋒悄然攥緊雙手。


    其他人也都神色複雜,或感傷、或悲慟、或低頭不語。


    原本熱鬧的氛圍,也一下子變得沉悶無比。


    「浮遊兄,真的已沒有挽回的機會了麽?」


    溫青鋒聲音沙啞。


    蘇奕微微搖頭,「心魔可以拔出,但……他們的神魂、道軀都已被域外天魔的秘法掌控,根本無法根除。」


    「說句殘忍的話,隻要仇敵願意,隨時能無聲息地操縱他們的心智,生死不由己。」


    一番話,讓氣氛愈發沉悶了。


    蘇奕深呼吸一口氣,長身而起,抱拳作揖,朝老墨等人行了一禮,道:


    「抱歉,我傾盡一切,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親手送各位……上路……」


    說到最後,蘇奕的聲


    音都泛起一抹掩不住的苦澀和愧疚之意。


    老墨起身,大步走到蘇奕身前,咧嘴笑道:「我們這些老家夥能清醒地和你見一麵,吃一頓酒,已無比難得,而如今又能死在你手中,我們高興還來不及!」


    一個瘦削如竹的男子也起身,沉聲道:「李浮遊,相比淪為神誌不清的俘虜,被仇敵奴役,我們能死在你手底下,已讓我等倍感欣慰,你無須道歉,也無須內疚!」


    有人聲音豪邁道:「不錯,我等的秉性你最了解,豈是那等貪生怕死之輩?今日能和大家一起相聚宴飲,已讓我再無遺憾!」


    有人催促道:「浮遊兄,莫要再耽擱時間!快動手吧,若以後諸位想起我們,就燒點紙,送點酒,為我們祭奠一番便可。」


    眾人陸續出聲,無不視生死如無物,談笑自若。


    可聽到他們的話,珞瑤、溫青鋒他們神色愈發黯然了,內心別提有多難過。


    蘇奕也沉默了。


    他的目光認真地從那些老友身上一一掃過,一時間胸口像被堵住,一個字都說不出。


    「浮遊兄,什麽都別說了,喝了這杯餞別酒,徹底和我們做個告別吧。」


    老墨將手中酒杯遞給蘇奕。


    其他人也都將笑著看向蘇奕。


    沒有人悲傷,沒有人難過,更沒有人彷徨。


    就像一群老友相逢相聚之後的道別,即將啟程遠行。


    蘇奕飲了杯中酒,抱拳道:「我相信,他日必有和諸位再見之時!」


    語氣堅定。


    不容置疑。


    眾人一怔,旋即相視一笑,道:「我等也如此期待!」


    蘇奕抿了抿唇,終究忍住,沒有再說那些無意義的話。


    一道輪回的光影浮現,在虛空中構建出一條盛開著彼岸花的火照之路,通往無盡幽暗之中。


    老墨當先走進其中。


    其他人緊隨其後。


    他們都散掉了一身的修為,任憑那如火般燃燒的彼岸花光雨將自己籠罩,一步步走向那無盡幽暗中。


    身影漸漸模糊、神魂漸漸湮滅……


    直至最後,他們悄然轉身,笑著和蘇奕、珞瑤、溫青鋒他們揮手。


    旋即,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彼岸花黯然凋零,消散於虛空,輪回的光影隨之如潮散去。


    一切都消失了。


    可珞瑤那白皙清麗的俏臉上,已滿是淚痕。


    溫青鋒癱坐於地,失魂落魄。


    其他人皆沉默,黯然神傷。


    這不是道別。


    而是生與死的離別。


    看似平淡尋常,不起波瀾。


    可誰都清楚,自今以後,他們再度痛失了十餘位曾一起並肩作戰的袍澤!


    蘇奕立在那,拿出酒壺喝了一口。


    生死別離。


    知交零落。


    是人生最傷心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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