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習習,夜色如墨。社稷城世界杯主賽場通道外,八萬名觀眾在三千名社稷城警備處警員們的疏導下,分別從賽場的12個出入口有序離開。寬闊的賽場通道中,彌漫著消毒水和淨化劑的氣味。被嚇壞的觀眾們,滿臉都是驚恐的神色。幾乎所有人都不敢說話,最多也就是交頭接耳一兩聲,哄一哄不懂事的孩子,便在警員們虎視眈眈的目光下,很自覺地閉上了嘴。


    賽場外麵,數量更加驚人的盟下戍衛堂陸軍部戰車,早已將賽場四周的主幹道全部封鎖。坦克粗壯的炮管,筆直地瞄準賽場方向,黑洞洞的火炮炮口,無聲地對準每一個從賽場內走出的人們。荷槍實彈的白銀軍中樞部隊,連同防化部隊一起,給每一個今天從裏麵出來的人,挨個消毒,並登記資源,然後以家庭為單位,將他們送往緊急騰挪出來的隔離點。


    托三年前那場災難的福,社稷會和天龍總舵的機構老爺們,總算還沒把這門防疫手藝給生疏遺忘掉。接送的車輛,循環往複地將人運往社稷城城南。


    嗚哇嗚哇的警笛聲,響徹社稷城的夜空。


    全球公曆2025年月2日,社稷城時間淩晨2點,貝爾斯摩根死後4小時,這場全球矚目的世界獵魔師聯賽總決賽第一場,終於還是在社稷城裏順利舉辦完畢。


    雖然全場比賽中,兩邊的隊員都失誤不斷,個別隊員甚至形如夢遊,而且觀眾們的觀賽熱情也早就不存在了。可比完了,總比還要再抽時間重賽要好。


    賽場外麵,沒有人知道現在的局勢,到底已經走到了哪一步。


    網上再多的謠言和分析,也敵不過白銀盟和黃金盟兩邊盟堂任意一方的戰略判斷。老百姓終歸是老百姓,說再多逼話,本質上也隻不過是發泄自己的情緒。


    真正有腦子的人,向來隻看官方的實際具體操作。


    甚至別說普通老百姓,就算是社稷會的掌門人,社稷城的父母官孫全策,在今晚這件事發生後,他也沒資格參與到這種級別的突發事件的決策中。


    他隻能配合風風火火出動的部隊,先穩住社稷城內部的局麵。


    同樣的,作為世界杯主賽場所在地——社稷城天龍總舵的負責人,職務更低的馬家子弟馬東來馬總舵主,他更加隻有等消息的份。


    “不會真打吧?”


    “應該不會……”


    兩個人和普通老百姓完全沒有任何區別,在這種直接影響全球格局的局麵前,他們的信息來源,同樣是零。最多最多,也不過就是知道,馬可是馬爾西的兒子。


    可是現在,馬可是誰的兒子,還重要嗎?


    當著全世界的麵犯下這樣的事情,就算是趙九州的兒子……


    哦,趙九州的兒子好像沒關係,黃金盟的盟主可以像殺狗一樣隨便殺。


    但是!除此之外呢?


    其他人呢?


    不可能了……


    就算把十個徐驍綁在一起,徐驍也解決不了這樣的麻煩。


    要是徐震殺了貝爾斯摩根——如果他有這個本事和膽量的話,怕是徐驍會第一時間大義滅親。


    而現在,距離貝爾斯摩根的死,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了。


    馬家那邊,馬爾西依然還沒表態。


    甚至沒發出任何聲音。


    貌似有點不對勁的樣子……


    馬東來的眉毛,不停地在微微跳動。


    站在社稷城獵魔世界杯主賽場的一號出口前,穿著一身防彈衣的馬東來,心裏隱隱總有一個小鼓在敲打。可是仔細想,那似乎又不可能。


    白銀盟八大家族,挖白銀盟牆角,同氣連枝。


    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馬可出了事,那是馬可自己的事情,關馬家什麽事?馬家再怎麽衰落,現在縱觀整個白銀盟,馬家子弟那可是真真正正的遍布九州。上到像馬爾西那樣的前任盟主,中到像他馬東來這樣的封疆大吏,下到各州各門派內的堂主、舵主、執事,乃至千千萬萬的內門弟子,這麽龐大的勢力,誰有本事連根拔起?


    更不用說,白銀盟唯一的私人傭兵集團,也還在馬家手裏控製著。


    其他家族要是借馬可的事情,來針對整個馬家,那豈不是逼馬家起兵造反?


    而且別忘了,馬家身後,最起碼還有七八個附庸小家族。


    動馬家,那是要撬動白銀盟的根基的!


    馬東來心裏念著,一邊看著遠處的主賽場內,人群依然沒完沒了地緩慢走出。


    正感覺好像已經說服自己了,可就在這時,幾名青龍堂風紀處的軍官,穿著他們部門特有的高跟皮鞋,哐哐作響地敲打著地麵,風風火火地,走到了馬東來跟前。


    帶頭的青龍堂風紀處處長,在路燈照射下的表情無比陰鷙。


    “馬舵主,青龍堂風紀處收到群眾舉報,說你有工作作風問題,請你配合我們調查,跟我們走一趟吧。”他拿出一份連蓋章的紅印都顯得新鮮無比的調查令,在馬東來麵前一亮。


    緊接著不等馬東來說什麽,青龍堂風紀處的另外兩個工作人員,上前就要摘下馬東來肩上的少將軍銜章。


    “不是!”東馬來狠狠一晃,掙開兩人的手,大喊道,“我怎麽就工作作風問題了!我是天龍總舵的總舵主!你們要查我,得盟堂長老院同意!”


    “馬舵主,這就是盟堂長老院和盟主辦公室的意思,你看好了,簽字的人,可是聶誌遠盟主本人!”風紀處的陰鷙男人,再次把那份調查令,在馬東來眼前晃了晃。


    馬東來看清上麵的字,頓時整個腦袋裏,轟的一下就好像炸開了。


    “不可能!沒理由的!我沒有問題!”他仿佛是預感到了什麽,死命地掙紮起來。


    陰鷙男卻沒在縱容他,幾名青龍堂的人,這時一擁而上,當著滿城中產的麵,將馬東來死死摁住,去掉了他肩上的軍銜章,朝著不遠處的一輛公車押去。


    孫全策全程看著,大氣都沒敢出一下。


    貝爾斯摩根前腳剛死,馬東來後腳就被抓了。


    這意味著什麽,還不明顯嗎?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總得有替罪羊的……


    馬東來這回,怕是脫一層皮都不夠。


    “怎麽回事?”


    “馬東來怎麽被抓了?”


    “倒黴啊……”


    看比賽的觀眾們,九成以上都是社稷城內各堂、各舵、各部、各處的執事和弟子們,雖然接觸不到太機密的事情,但是眼界是擺在那兒的。哪怕看不透所有的全貌,但在有些事情上,總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可即便如此,他們也隻是小聲地嘀咕兩句,就很快又安靜了。連馬東來這種隻差半步就要晉升掌門的人,都已經左右不了自己的人生了,他們這些小嘍囉還是老實點,閉嘴苟命吧……


    另一邊,馬東來被押上青龍堂的執法車後,車子後排的關押籠裏,已經早一步坐了另一個人。


    馬東來見到對方,一下子忘了抵抗。


    他傻傻地坐到對方身邊,滿臉懵逼地問道:“陸部長,你這是……”


    陸定一慘然一笑。


    “嗬,背黑鍋嘛,有什麽辦法,就是不知道,還不能活命。”


    車子外麵,青龍堂的人,把車後門重重一關。


    馬東來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起來。


    “不可能的,他們憑什麽,憑什麽……”


    “憑權力。”陸定一倒是很鎮定,或者說,可能是認命了,淡淡說道,“什麽叫權力?我以前總以為,能捏住別人,讓別人難受,那就是權力了。還是天真了啊。到今晚我才知道,原來真正的權力,是這個樣子的。生殺予奪,我想讓你死,你就得死,我想讓你活,你就能活。我能給你一切,也能拿走你的一切。錢算什麽?有幾個人前呼後擁的算什麽?能在一群人當中說一不二的算什麽?說要你的命,就要你的命,這才叫真正的權力!馬可當著全世界殺貝爾斯摩根,那叫犯罪。咱們頭上那些人,當著全世界的麵要殺我們,那叫正義。”


    馬東來見鬼一樣的看著陸定一,眼珠子瞪得老大。


    他明知道陸定一說的沒錯,可是他,卻不願意承認。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和上麵那群人是一夥的。


    他是馬家的嫡係,他是白銀盟八大家族的核心成員,他是白銀盟真正的統治者中的一員。


    他應該是“執行正義”的人,而不是“被執行”的那個!


    那些人,他們到底憑什麽?


    憑什麽?


    我是貴族!我是天龍總舵的貴族!


    我又不是那些阿貓阿狗的賤民!


    馬東來心中嘶吼。


    青龍堂的執法車,在警笛聲中,沿著戒嚴的空曠馬路,風馳電掣,絕塵而去。同一片夜空下,白銀盟九州各地,各地區的青龍堂風紀人員,闖入當地的數不清的馬家人的家中。


    這一個夜晚,數以千計的馬家子弟,被帶進各門派、各總舵、各分舵、各社區甚至小區的訊問機關,一臉懵逼地接受青龍堂的突擊檢查。


    等到淩晨三點,幾乎快到社稷城市民的日常休息時間時,社稷城的馬家大宅,也被人敲開了房門。馬家大寨周邊,無數的社稷城吃瓜群眾們,關掉家裏的燈,拿著紅外望遠鏡,眼看著青龍堂的人,闖入馬爾西家中,引發社稷城內一片尖叫。


    不多時,馬爾西臉色鐵青,被青龍堂的人還算恭敬地請進了馬車,在夜色的掩護下,飛向玄師閣。兩小時後,馬家的雇傭兵集團主要負責人,在盟下戍衛堂白銀軍陸軍中樞第一師兩個團的包圍下,被抓捕進了戍衛堂重案部看守中心。韓明明親自帶隊,在這場“搞死馬家我好上位”的行動中,身先士卒,精神萬分抖擻。


    “嗬,簡直笑話!抓馬家安保集團的理由,居然是三年前徐泰來死在列車上的事情!陳向東還死了!怎麽不去挖陳向東的墳?趙九州還是那次的首席安全負責人呢,怎麽不去追究趙九州的責任?!”淩晨三點半,社稷城內馬爾西時代最後的老將王天鵬,收到風聲後,怒不可遏,給遠在紫金城裏的戍衛堂學術院院長,馬爾西的前秘書江思齊打去了電話。


    江思齊無奈歎道:“現在抓人,還需要理由嗎?”


    王天鵬道:“貝爾斯摩根死了,關馬家什麽事?那明顯就是馬可的個人行為!”


    “唉……”江思齊長長一歎,“你應該說,消滅馬家,和貝爾斯摩根有什麽關係?如果今天殺人的不是馬可,而是其他家族的人,他們也會這麽幹的。八大家族,什麽時候真的同心同德過?他們不做,隻是沒有機會。一旦有了機會,他們就是黑暗中的怨靈,聞到人類的氣味,就會想盡一切辦法,把人類分食掉,永遠吃不飽,永遠要吃到隻剩下他們自己……”


    砰砰。


    正說著,屋外忽然響起敲門聲。


    江思齊沉默了一下。


    王天鵬也沉默了。


    “這麽晚了……”


    “是啊,這麽晚了……”江思齊笑了笑,“白銀盟病了,王將軍,將來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再去拜訪您吧。如果到時候白銀盟還在的話……”


    他放下話筒,走到敲門聲越來越急的門後。


    然後對家裏的老婆做了個讓她保持鎮定的手勢,微微整理了一下領口,打開了房門。


    “江院長,我們接到群眾舉報……”


    “我知道。”江思齊淡淡一笑,“我跟你們走。”


    從容走出了房門。


    ……


    “我們跟馬家都是普通生意往來。”


    “絕對沒關係!我向盟堂和梁再興盟主的英靈發誓!”


    “我向耿江嶽發誓!我要是和馬家有半點瓜葛,天打五雷轟!”


    “徐少爺,您上次說的那個項目,我們家早就想為徐帥效勞了……”


    “花掌門,以前是我不懂事,被馬家的蠅頭小利蠱惑了……”


    夜色下的白銀盟九州大地上,七八個依附馬家的小家族,在洶湧的大勢麵前,紛紛跟馬家割席斷交,撇清關係。


    幾個小時後,社稷城裏傳來重磅消息,天龍總舵總舵主馬東來,在青龍堂直屬看守中心內上廁所時溺水身亡,警備部部長陸定一精神病發作,被保外就醫。


    再等到天亮時分,整個白銀盟大部分人陷入沉睡的時候,馬家最為倚賴的安全集團,被以“旗下眾多獵魔師資質不足”不由,集團宣布解散。集團數十萬獵魔師員工,就地失業。集團主要負責人,則被提起公訴,馬家的支柱產業,一夜之間,如大樓傾塌。


    與此同時,西北雲家申請成立的西北保安集團被火速通過;由馬家安保集團掌握的中州禁行區股份,被“平價”讓到東南州徐家名下。社稷城黑山總舵總舵主柳繼心,趙九州的嶽父,平調天龍總舵總舵主位置。馬家在社稷城內的物業,大部分被社稷城孫家接手。社稷城外的其他資產,則被南州花家、西南州聶家以及北原州孫家所瓜分……


    七大家族的尖牙利爪,迫不及待地伸向馬家龐大的屍體。


    幾天後,當馬爾西被宣布無罪釋放回馬家大宅,馬家大宅裏的傭人已經跑得七七八八。


    就連馬家的大管家苦竹,也轉投到了柳一飛那邊。


    “老爺,江秘書的家裏人打電話過來,說江秘書在紫金城那邊被抓了……”


    馬爾西閉目坐下,就聽到傭人又說了個壞消息。


    他閉著眼,安靜了許久,再睜開眼,卻發現,眼前一片漆黑。


    “怎麽關燈了?”


    “沒啊……”庸人奇怪道,“都開著呢……”


    “是嗎?”馬爾西笑了笑,喃喃道,“你幫我,給聶誌遠打個電話……”


    “啊?”


    “打。”


    “哦……”


    庸人小心翼翼地,找出號碼,給聶誌遠的辦公室打了過去。兩天後,盟下資訊堂發布公告,馬爾西高風亮節,辭去盟堂長老院護法長老職務,僅保留宗師頭銜。紫金城那邊,江思齊也被釋放出來,但被免去盟下戍衛堂直屬學術院院長職務……


    “唉,這群食屍鬼,太特麽殘忍了……”


    八月底,裏克摩根一行人,在帶著貝爾斯摩根的骨灰在白銀盟境內招搖轉悠了一大圈後,終於在赤炎城裏,完成了和九州靈能工程建設公司的協議。


    拿到大型防護罩項目的他們,在南州登上七月草號。


    離去的時候,裏克摩根看到在短短一個月裏被肢解成碎片的馬家,忍不住發出感慨。


    他坐在甲板上,看著清晨波光瀲灩的海麵,卻滿臉都是微笑。


    眾所周知,馬家是白銀盟八大家族中,最古板的那個。


    他們一直堅守玄術師的身份,直到馬爾西三年前退休。


    這幾十年來,馬家可是給黃金盟添了不少的麻煩。


    現在好了,馬家一倒下,黃金盟在白銀盟境內的輿論和文化攻勢,將不再有任何阻礙。


    用不了多久,白銀盟就會變成黃金盟的海外飛地。


    不需要一兵一卒,這片地方,就會變成他們黃金十三家族的市場和原料地。


    “不過話說回來,要是十三家族,能像馬家這樣少掉幾個就好了。”


    “是啊,是啊……”裏克摩根無不快樂地點著頭,然後突然間,他冷不丁轉過頭,看到身後笑眯眯的人,一下子,就笑不出來了。


    “你們這群王八蛋,特麽的怎麽就不幹脆死光了算了呢?”


    趙九州搭住他的肩膀。


    裏克摩根瞬間渾身一繃,清涼的早上,滿額頭生生滲出一片冷汗。


    “趙部長,你怎麽……你怎麽……”


    跟安安和柳一飛學了三年的黃金盟語,趙九州已經基本能正常和黃金盟的人溝通了,隻是口音還有點蹩腳,淡淡說道:“我有新職務了,白銀盟的那群人,也不想我在本土待得太久啊。我現在是白銀盟玄武堂副堂主,兼白銀盟駐華倫天龍城大使館全權大使。”


    “為什麽?”裏克摩根滿臉不解。


    “理論上,就是防止你們往白銀盟扔核彈吧。”


    “我們不敢啊!”


    “我知道你們不敢,所以才說,是理論上嘛。”


    趙九州道,“主要是這次找替罪羊,我也算出力了,大家坐下來分贓,我不分點什麽,那不是顯得老子很傻逼?但他們又不敢給我長老院的入場券和投票權,平時也不敢跟我打照麵,不這麽安排,還能怎麽安排呢?你說是不是?”


    “是,是,有道理……”裏克摩根點頭如搗蒜,其實根本都沒聽懂趙九州在說什麽。


    “行了,你放心吧,我現在還沒合適的理由弄死你們,時機也不對,你這幾年就好好生活,享受人生吧,暫時還是安全的。”趙九州輕輕拍了拍裏克摩根的肩膀,轉身離去。


    裏克摩根歪著脖子看著,等到趙九州都走得沒影了,再想轉頭,卻發覺脖子僵硬得根本轉不過來。清晨的海風再一吹,七月草號悠長的郵輪汽笛聲中,裏克摩根隻覺得渾身濕透發涼。


    當天下午,裏克摩根就發起了高燒,被送進了船上的急救病房……


    聽說是感冒導致的急性心肌炎,很是特麽的要命。


    另一邊,趙九州前腳剛走沒兩天,九月初,聶誌遠就召開了下半年的長老院全體大會。


    大會決定,修正盟堂憲法,將中州禁行區的股權解禁上限,從每次5%,調整為10%,“以充分發揮市場優勢,調節白銀盟能源缺口問題,為即將到來的冬季極端氣候做好準備”。


    該提議被長老院全體大會投票成員集體通過,並在隨後的新一輪中州禁行區解禁股份招標中,被柳一飛以九州靈能建設工程公司的名義,吃下這一輪全部10%的解禁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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