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合上習題集,抬手用尾指撓了撓眉心,突然有些慶幸。


    虧得諸葛亮對政治的興趣大於學術,要不然早就漏餡了。


    數學這東西真是很依賴天賦,不是努力就能解決的。自己靠著穿越者的優勢,裝了幾年高手,如今麵對兩個天才少年,有點裝不下去了。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工作之後,高等數學之類的就沒怎麽用過,除了一些概念,大部分都已經忘光了。他印象最深的還是中學數學,但那些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並沒有太明顯的代差,隻用了三五年時間,一批高手就趕上了他。


    論思想,他還有點餘額。


    論技術,他已經被掏空。


    再過一段時間,他在算學上就沒什麽好教周不疑、曹衝了,還是讓他們跟著趙爽等人去做研究比較好。再跟著自己,怕是會被耽誤了。


    “你們的進步很快,明天起,就去講武堂,隨趙祭酒學習吧。朕最近太忙,恐怕沒時間指導你們了。”


    周不疑和曹衝交換了一個眼神,一起拱手施禮。


    “唯。”


    曹衝又問道:“陛下,臣冒昧,敢問是立法的事,還是封賞的事?”


    劉協瞥了曹衝一眼,有些意外。


    曹衝雖然年少,情商卻高得離譜,甚至比智商還要出色。他怎麽會問這種一看就知道不太適合的問題?


    “你有什麽想法?”


    “臣有一事不解,關於立法的,想請陛下指教。”


    “說來聽聽。”劉協十指交叉,抱有腹前,來了興趣。


    討論數學,他怕露怯。討論這些,他可就不困了。


    事實上,他已經在考慮以後將主要精力用來啟蒙他們的政治、經濟,從一開始就給他們打下實事求是的基礎,免得被經學帶歪了之後改不過來。


    曹衝拱手再拜。“臣最近經常聽人討論立法之事,關於內外朝,大致有兩種意見。一種是取消內朝,政由三公,天子垂拱而治。一種是強化內朝,天子決策,三公施行。支持前者的理由是人非對賢,孰能無過,天子雖賢明,畢竟一人而已,難以遍及所有政事。有權而不能用,必被左右所趁,不如授權三公,天子行監督之責。支持後者的理由是三公各有專長,事務繁多,又牽涉切身利益,難免顧此失彼,反不如天子高瞻遠矚,旁觀者清,可以決策。”


    劉協聽完,會心一笑。“你自己怎麽看?”


    “臣覺得都有道理,無從抉擇,所以才想請陛下指點。”


    “元直,你呢?”劉協又看向周不疑。


    周不疑也說道:“臣與蒼舒討過多次,未有定論。”


    劉協點了點頭。“沒有定論就對了,這種事,本來就不可能有定論。”


    周不疑與曹衝互相看看,更加疑惑。


    “你們都讀過荀子的文章,當知學與思的關係。施政與學習近似,同樣有思和行的關係。思而不行,隻是空想。行而不思,必落下乘。前者是道,後者是法。儒則介於兩者之前,而近道。從這個角度來看,內朝決策,三公施行,是一個比較合理的方案。”


    周不疑想了想,說道:“陛下所言有理,天子垂拱而治,近乎無為,未免被動。”


    “沒錯。天子垂拱,無為而治,是上古之政。有人說是空想,有人說是史實,孰是孰非,且不去論他。但是有一點不可忽略。”


    劉協欠了欠身子,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上古蒙昧未開,君主掌祭祀之權,溝通天命,才能垂拱而治。自夫子立學以來,民智漸開,豈能恢複上古之政,全憑天意行事?有了問題,不集思廣益,卻去殉人祭天?”


    周不疑、曹衝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顫,連連搖頭。


    以人祭天這種事,想想都覺得野蠻。


    秦穆公行人殉,秦人哀之,作《黃鳥》之詩,一直被人當作秦人野蠻落後的象征。相比之下,中原很早就廢除了人殉。


    現在別說恢複人殉,想想都覺得荒唐。


    “但天子決策,三公施行,也有其難行之處。”劉協接著說道。


    曹衝提到的這兩種意見,他都知道,大臣們之間已經討論過多次。甚至可以說,曹衝有此問,就是大臣們想借曹衝之口來試探他的態度。


    畢竟所謂的內外朝隻是由頭,真正的關鍵在於皇權。


    要不要限製皇權,如何限製,才是這場爭論的核心。


    既然涉及到皇權,當然要說得委婉一些。就算是再堅持限製皇權的大臣,也無法否認他這個中興英主的影響力。沒有他,大漢不可能有今天。現在說限製皇權,不就是過河拆橋,甚至還沒過河就想拆橋?


    之所以還有人敢提,隻是因為一個原因:他之前就放過風,他將來要西征,由太子監國。


    既然要西征,那限製皇權對他個人的影響就有限了。趁此機會,形成製度,對後繼之君加以限製,才是很多大臣的目標。


    就他個人來說,他也是讚成限製皇權的,畢竟這是曆史大趨勢,也是現實要求。


    隨著管理的精細化,天子大權獨攬是維持不下去的。要麽勤政累死,要麽躺平擺爛,兩者都不可取。


    所以,他支持限製皇權,但是不能急於求成,要循序漸進。


    “一是決策絕非憑空而定,需要了解大量的信息,而這些信息隻能由三公而來。若是三公提供的信息有誤,決策自然也無從落實。二是三公施行,是否符合決策之意,有無偏頗,同樣是個問題。若事有不諧,是決策有誤,還是施行有誤?不管將責任推給哪一方,都有失公平。”


    曹衝皺起了眉頭。“依陛下之見,又當如何?”


    “總體上,內朝、外朝應該有所分工,但又不能分得太清,太絕對。”劉協沉吟道:“具體怎麽分工,才能兼顧效率與公平,可能還需要斟酌。有一點,應該是明確的。權力不僅要和能力匹配,更要和責任掛鉤。任何人,包括天子、太子在內,都不能隻享受權力的好處,不承擔責任。當然,三公更不能例外。”


    周不疑沉吟片刻。“陛下,人力有時而空,事則永無止境。當我大漢鐵騎踏遍天下,四海皆行華夏衣冠,天子一人,又如何能治天下?所以這內朝還是必須要有的。不僅要有,還要集天下之英俊,以為國之元首。”


    劉協點頭讚同。“不僅要有人,更要有技術。這也是我建議你們去研習實學的原因。政治不能脫離經濟基礎,而科學技術則是第一生產力,技術進步決定著經濟基礎,進而決定政治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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