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伏壽不解的仰起頭,眼神茫然。


    “你想想,黃巾之前,有多少……”劉協的思維出現了一刹那的混亂,斟酌了一下後,還是選擇了一個更適合他此刻身份的字眼。“……叛亂?”


    伏壽倚在劉協肩上,咬著青蔥一般的指尖,想了想。“陛下說得是,黃巾之前,叛亂便如野火,時時有之。臣妾兒時常聽父親說起泰山賊,好像幾十年了,還沒清剿幹淨。”


    “清剿不過是揚湯止沸,治標不治本。”


    “那本又是什麽?”


    “在你看來,泰山賊也好,黃巾也罷,都是一些什麽人?”


    “不是為非作歹的賊寇嗎?”


    劉協忽然有些後悔。


    和伏壽這樣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姑娘談這些是不是對牛談琴?


    這種事,也許隻有被西涼亂兵劫掠,經曆過生死的唐姬才有切身體會。


    見劉協不說話,伏壽心中不安,坐直了身體。


    “陛下?”


    劉協籲了一口氣,苦笑道:“如果他們天生就是為非作歹的賊寇,大漢還有中興的意義嗎?”


    伏壽自知失言,抿著嘴唇,一聲不吭。


    劉協也覺得無趣,拍拍伏壽的肩膀。“你先休息吧,朕再看些文書。”


    伏壽應了一聲,起身進了內帳。劉協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也知道她並沒有躺下休息,而是坐在榻邊,靜靜地等著他。


    對她來說,此刻最大的心願或許就是生個皇子,坐穩這皇後之位。


    隻是此時此刻,他真沒這個心思。


    大廈將傾,哪有心思傳宗接代,生個兒子當俘虜嗎?


    劉協在腦子裏盤點了一下身邊的近侍,決定找鍾繇問些事件。


    他之所以堅決要離開長安,返回洛陽,不惜絕食以表決心,其中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曹操派人來迎朝廷回洛陽,鍾繇、丁衝則是中間聯絡人。


    天呈異象之後,他閉門養病,這些天一直沒有召見鍾繇。


    他起身出帳,四下裏看了一眼,向緊臨的帳篷走了過去。


    黃門侍郎鍾繇正坐在帳中,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看,見是天子,連忙起身行禮。


    “陛下。”


    劉協進了帳,低頭看了一眼案上的書簡。“可有兗州消息?”


    “有。”鍾繇連忙從案上翻撿出一份文書,雙手遞了過來。“兗州牧曹操擊走呂布,兗州將定,唯雍丘未下。”


    劉協大略翻看了一遍,還給鍾繇,又問了些冀州、幽州的情況。


    總體而言,關東還在混戰,袁紹雖然占了些上風,離稱霸河北還有一段距離。


    大漢還可以搶救一下。


    “朕聽說,你和荀攸很親近?”


    鍾繇愣了一下,隨即點頭稱是。“如陛下如言,臣與荀攸既是鄉裏,又誌趣相投,一直很親近。”


    “他在哪兒?”


    “他赴蜀郡太守任,因道路不通,眼下暫駐荊州。”


    “你代朕擬一份詔書,召他急赴行在。”劉協想了想,又道:“多事之秋,正是才智之士用武之時,豈可偏居巴蜀,作壁上觀?”


    鍾繇附和地笑笑。


    劉協看了他一眼,又道:“元常,爾亦如是。”


    鍾繇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劉協一眼,隨即又意識到不妥,連忙低下頭,拱手領命。


    “唯。”


    劉協又問了幾句,轉身回帳。


    鍾繇送到帳外,看著劉協的背影,若有所思。


    ——


    劉協回到帳中,看了一會兒文書,等鍾繇送來擬好的詔書,簽署之後,又吩咐鍾繇去找一找華陰縣的地圖,明日備用。


    鍾繇應了,轉身出帳,步履矯健。


    劉協看得真切,嘴角微微一挑。


    雖不敢說荀攸一定會來,鍾繇一定會效忠,但他可以先下手為強。


    曹操老賊,你可別怪我下手狠。


    你日子好過,我就慘了。


    劉協一邊想著,一邊起身進了內帳。


    伏壽果然還沒睡,正倚著被子出神,被腳步聲驚醒,連忙起身迎了上來,無意間瞥了劉協一眼,不禁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雙手抱肩,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


    劉協不解地看著伏壽。“怎麽了?”


    伏壽的嘴角盯著劉協看了又看,漸漸鬆弛。“陛下……剛才的神情好嚇人。”


    “是嗎?”劉協摸了摸自己的臉。


    伏壽不敢再說,起身侍候劉協寬衣。劉協上了榻,擁被而臥,自顧出神。伏壽也脫了衣服,鑽進被子,小心翼翼地看著劉協。


    “陛下,就寢吧。”她小聲說道。


    “嗯,好。”劉協口中應著,身體卻沒什麽動靜。


    伏壽等了片刻,忍不住又催了一次。劉協這才反應過來,看著伏壽紅撲撲的小臉,不禁“噗嗤”一笑。他伸手掖好被角,又在伏壽的肩上輕輕拍了拍。


    “你先睡,我還有些事要想。”


    “哦。”伏壽有些失望,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她又睜開眼睛。“陛下為何憂愁,不妨說與臣妾聽聽,或許臣妾能為陛下分憂。”


    劉協想了想。“皇後當知我自幼喪母,由太皇太後撫養成人。父皇駕崩、太皇太後仙逝以後,遭董卓之亂,皇兄又不幸夭亡,如今還能稱為親人的,除了你們幾個,也就是嫂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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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壽轉了轉眼珠,縮進被子裏,聲若蚊蚋地說道:“臣妾明白。”


    ——


    第二天一早,鍾繇就捧著華陰地圖請見。


    趁著練武的間隙,劉協查看了一下地圖。


    一圖在手,附近的地形便清晰多了,不再局限於眼前所見。


    南有南山,北有渭水,華陰處於東西向的狹長河穀中。渭水和南山在東側收攏,段煨所築之城正當要衝,向東三十裏便是潼關。


    相比之下,西麵則地勢開闊,無遮無擋。


    一旦李傕、郭汜追來,除了幾道不算深的河流,找不到適合防守的地勢。


    劉協很頭禿。


    他之前就覺得西麵來敵最致命,看了地圖,再也沒有半分僥幸可言。


    駐紮在西側的楊定、董承根本起不到阻擊的作用,不臨陣倒戈就是萬幸。


    劉協心中煩躁,臉上卻沒什麽反應。他盯著地圖看了一會兒,對鍾繇說道:“你去找幾個熟悉本地形勢的郎官,將東西三十裏以內的地形查看一遍,著重看看哪些地方可以堅守,繪成圖譜。”


    鍾繇有些意外。“陛下……有意屯守華陰?”


    劉協沒回答。


    鍾繇心裏究竟怎麽想,他現在還沒把握,不想透露太多計劃。


    鍾繇沒有再問,躬身而退,很快選了幾個人,離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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