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彪回到大營,得知楊修被天子婉拒,多少有些意外。


    但他卻什麽也沒說。


    看到楊修那副鬱悶的神情,他就知道這個決定是對的。


    楊修的人生太順利了,心高氣傲,目中無人,缺少必要的捶打。


    楊彪隨即求見天子,匯報此行成果。


    對天子的表態,段煨很感激,明天將派人再送點物資來。


    但是讓他來見駕,卻有些難度。


    他擔心楊奉、楊定等人對他不利,會有生命危險。


    劉協毫不意外,他早就知道段煨不敢來。


    段煨多疑,嚴重缺乏安全感。他連賈詡都不放心,又怎麽敢以身犯險。


    “見到賈詡了嗎?”


    “見到了。”楊彪思索片刻,沉聲說道:“賈詡說,他生逢亂世,人到中年,身體多病,心力亦不如往昔,不想再掙紮求生,隻願歸隱南山,苟全性命。”


    劉協撇了撇嘴。“這話是當著段煨的麵說的?”


    楊彪嘴角帶起一絲淺笑。“段煨多疑,臣不願引起他的誤會,未曾與賈詡私下見麵。”


    劉協點了點頭。楊彪老謀深算,處理得當。


    “楊公以為,賈詡真實的心意如何?”


    楊彪撫著胡須,微微一笑。“無他,待價而沽罷了。如果真想歸隱南山,何必現在?苟全性命於亂世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賈詡雖聰明絕倫,於耕種卻不甚擅長。”


    劉協深以為然。


    他才不相信賈詡會隱居,曆史上的賈詡轉投各家,也的確沒有隱居的經曆。


    楊彪說他是待價而沽,至少說明賈詡有為朝廷效命的可能,同時也不動聲色的表達了另外一層意思:段煨的確沒有用他的計劃,他需要盡快找到下家。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劉協話鋒一轉。“楊公,你確信段煨無反意?”


    “臣願以父子性命擔保。”


    “既然如此,朕去見見賈詡。”劉協輕聲笑道:“這個出價,應該能讓賈詡心動了吧?”


    楊彪愕然,片刻之後,連忙說道:“陛下,萬萬不可。賈詡是當初西涼軍反攻長安的謀主,心有疑忌是再自然不過的事。隻要陛下下詔赦免他的罪行,再示以恩惠,他自然也就安心了,又何必陛下以身犯險?陛下,臣反對。”


    “楊公,既然段煨不反,朕又有什麽危險可言?”劉協擺擺手,示意楊彪不要急。“朕去段煨大營,不僅是為了賈詡,更是為了段煨,以及其他西涼人。王司徒雖逝,當年留下的隱患卻未除,心存疑慮的又豈止賈詡一人?如果不能解開這心疾,朝廷以後又將如何對待涼州人?”


    楊彪盯著劉協看了半晌,一聲輕歎。


    “陛下所言甚是,隻是這……太冒險了。”


    “再危險,還能比李傕、郭汜相攻時危險嗎?”劉協語重心長的說道:“楊公,乘輿上的箭痕尚在,無時不刻不在提醒著朕。”


    楊彪長歎。“臣等無能,愧對先帝,愧對陛下。”


    劉協揮揮手。“這些事,等過了眼前難關再說吧。大漢走到今天這一步,不是哪一個人的責任。欲再興漢室,三省吾身,甚至是刮骨療毒,都是避免不了的。”


    楊彪眼中露出驚訝之色,深深地看了劉協一眼。


    從劉協看似平靜的語氣中,他聽出了劉協的決心和意誌。


    “臣雖老朽,願隨陛下左右,萬死不辭。”楊彪躬身一拜,神情凝重。


    劉協微微頜首,伸手將楊彪扶了起來。“那就勞煩楊公與衛尉先拿出一個章程,再與公卿朝議,盡快促成此事,免得夜長夢多。”


    “唯。”


    ——


    “陛下要去段煨大營見賈詡?”


    聽完楊彪的轉述,士孫瑞放下了手中的文書,神情愕然。


    他知道天子有意籠絡段煨,以免腹背受敵,也知道賈詡在西涼諸將中頗有威信,卻不知道天子對賈詡如此重視,居然要主動去段煨的大營見賈詡。


    楊彪點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士孫瑞。


    他與士孫瑞相識多年,知根知底。


    天子讓他先與士孫瑞商議,他就知道士孫瑞肯定單獨見過天子,而且取得了天子的信任,所以他沒有任何遮掩,將自己這幾日的行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士孫瑞。


    天子要去段煨大營,勢必會引起群臣的強烈反對,尤其是楊定、楊奉等將領。


    他需要士孫瑞相助,與楊定等人抗衡。


    士孫瑞身為衛尉,不僅掌握著一定的兵力,在軍中也有著他這個太尉無法企及的影響力,有和楊定等人討價還價的底氣。


    士孫瑞思索良久,重新抬起頭,打量著楊彪。“伯先,天子曾說,他當以道禦術,效光武故事。如今看來,這大概就是他解牛的第一步。”


    “什麽解牛?”楊彪笑道。


    士孫瑞也沒掩飾,將他與天子見麵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又道:“伯先,還是你見機快,德祖來得正是時候。我已經作家書,派人送往荊州,召犬子前來侍駕。”


    楊彪笑了,撫著胡須連連點頭,心中說不出的快慰。


    英雄所見略同。


    士孫瑞這麽快就做出決定,自然是對天子有信心的表現,正如他與天子一席談後,就決定召楊修見駕一般。


    可惜那個小豎子眼高手低,被天子婉拒之後隻知道生悶氣,卻不知三省吾身。


    若是因此被士孫瑞的兒子士孫萌後來居上,那可有點丟臉。


    “君榮,上下同欲者勝。天子有中興之誌,我等身為漢臣,自然應該鼎力相助。可是隻有你我是不夠的,還要聚攏更多的俊傑,同心協力,輔佐天子,方能眾誌成城,再建太平。”


    士孫瑞瞅了楊彪一眼,無聲而笑。“伯先,你究竟想說什麽,不妨直言。”


    楊彪也笑了。“國亂思良將,先帝當年倚蓋元固(蓋勳)為幹城,如今天子用武,五處士亦當為天子冒鋒鏑、平叛亂,不負蓋元固遺誌。”


    士孫瑞哈哈大笑,伸手指指楊彪。“你啊……”隨即又道:“伯先,與魏伯俊相比,我倒是更想推薦另外一個人。”


    楊彪不解地看著士孫瑞。“誰?”


    “宋果。”士孫瑞說道:“王越劍術雖好,但久居下僚,不通禮儀,未必能護得陛下周全。宋果年輕時做遊俠,長而為官,周曆州郡,見識廣闊,劍術或許不及王越,膽氣卻綽綽有餘。”


    楊彪恍然,連連點頭表示同意。“宋果與楊奉有同僚之誼,引他在陛下左右,也能讓楊奉安心。至於伏完,我去解釋,必不使君榮為難。”


    士孫瑞苦笑。“不是我有意避嫌,實在是此時此刻,當以大局為重,不宜節外生枝。”


    楊彪感慨地歎了一口氣。“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你我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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