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汜很囂張,將大營紮在離陣地不足三裏之處,僅留下交戰的空間。


    出了營門,便是進攻的陣地。


    劉協站在塬上,看著西涼軍在遠處不慌不忙的立營,隻安排了一些遊騎在陣前遊弋,心中忐忑。


    一方麵,他不知道接下來的戰鬥能否如願。照描畫虎,能否見效。


    另一方麵,郭汜不急於進攻,楊定的糧食卻一天天消耗,他找不到破解飛熊軍威脅的好辦法,無法將糧食送進去。


    似乎隻剩下聽由楊定投降一個選擇。


    這在賈詡的計劃之內,也算不上他失信,但他總覺得這樣不妥。


    除了明麵上的那些理由,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他的腦子亂成一鍋粥,一會兒是即將開始的大戰預演,一會兒是突破飛熊軍阻截的各種設想。


    方案想了一個又一個,奈何都不靠譜。


    在懸殊的實力麵前,任何計劃都和作死差不多。


    老羅誤我!


    哪來的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陛下,那羌狗太囂張了,臣去射殺了他。”一個虎賁侍郎按捺不住,主動請旨。


    劉協也看到了逼到營前那個遊騎。他沒戴頭盔,穿著一件皮襖,皮襖敞開,露出裏麵的兩當鎧,單腿盤坐在馬鞍上,晃晃悠悠的來到營前,已經進入一射之地。


    這個虎賁侍郎的弩射水平不弱,在這麽近的距離,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命中。


    “不急!”劉協強忍著煩躁。


    他也想命人將這個狂妄的西涼遊騎射殺在陣前,出一口惡氣,但這與他示弱的總方針不符。


    他就是要借這樣的機會,讓郭汜忘乎所以,在營中將士心裏積蓄怒氣,然後迎頭痛擊,完成第一戰。


    憤怒能讓普通人忘記恐懼,成為英雄,理性時都是慫貨、弱雞。


    正如劉協所料,隨著那名遊騎的不斷逼近,憤怒的不僅僅是他身邊的虎賁侍郎,營中的將士也開始鼓噪起來。臨陣指揮的都尉、軍侯很緊張,大聲彈壓,同時擊鼓搖旗,向中軍請示。


    劉協召來徐晃,命他去傳令,任何人不得出擊,不得發一矢,守好陣地。


    徐晃領命,安排一個什長,帶著十名督戰隊員去了。


    督戰隊是天子的象征,對普通士卒的威懾力遠遠超出本部將領,勉強摁住了憤怒的士卒。


    這時,陣前遊弋的羌人不知怎的下了馬,摔了一跤,起來的時候手舞足蹈,看起來憤怒不已,在臉上胡亂抹了一陣,跳上馬,飛奔而去,卻不是回營,而是向渭水奔去。


    營中將士一陣狂笑,有人大聲回罵,隻是隔得太遠,不知道他們罵了些什麽。


    劉協不明所以,等督戰隊回來報告,才知道那羌人下馬時踩中了屎,然後摔了一跤,又正好撲在一堆屎上。


    至於那屎是不是他自己拉的,那就不知道了。


    “營外有這麽多……”劉協猶豫了半天,還是沒說出那個粗俗的字眼。


    他想起了嫂嫂唐姬痛惜的目光。


    督戰隊的什長忍著笑。“少部分是西涼遊騎所為,大部分是營中將士所,十倍於前。”


    劉協恍然。


    果然是以無限對無限。論戰鬥力,這些洛陽浪蕩子是弱雞。論起惡心人,這些人毫不遜色。為了給對手挖坑,不惜惡心自己。


    ——


    楊定背著手,在將台來上來回走動,如同困獸。


    大營外,幾名遊騎駐馬而望,手中的將旗上有一頭張開血盆大口,揮舞熊掌的飛熊。


    營門緊閉,一排排將士站在營柵後麵,靜靜地看著一箭之外的遊騎,看著他們手中的飛熊戰旗,格外安靜,安靜得讓人窒息。


    飛熊軍就像身後的華山,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麵對這些囂張的飛熊軍遊騎,沒人敢大聲說話,生怕惹怒了他們,招來殺身之禍。


    哪怕身前在粗大的木柵,木柵前還有灌滿了水的壕溝和削尖的木樁。


    如果沒有這些東西,隻怕他們看到飛熊軍戰旗的那一刻就會轉身逃走。


    飛熊軍的赫赫威名是滾滾人頭堆積起來的,就像董卓的影子,是不少西涼人兒時的噩夢。


    董卓死了,他的陰影卻徘徊不去。


    “侍郎,陛下還能來嗎?”楊定停住腳步,眼神惶急地看著楊修。


    楊修心裏也很慌。


    他現在才知道,情緒是會感染的。


    這是他第一次麵對真正的危險。


    飛熊軍戰旗出現之後,當上自楊定,下至普通一卒,都開始陷入莫名的恐慌時,他也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麵對楊定的追問,他無法從容應對。


    天子還會送糧來嗎?


    徐晃有沒有遇到西涼遊騎,是否安全地回到了禦營,見到了陛下?


    段煨還能提供足夠的糧食嗎?


    一係列的問題,在他的腦海裏打轉,最後又歸結為一個問題:麵對飛熊軍的威脅,誰能將糧食安全的送到大營?


    答案是沒有。


    “將軍,你要對陛下有信心。就算對陛下沒信心,你難道對賈文和也沒信心?”楊修盡可能讓自己保持鎮定,為此不惜表現出一絲輕蔑。


    楊定的神情緩和了些。也不知道是陛下起了作用,還是賈詡起了作用。


    “退一步講,縱使陛下忙於應戰郭汜,無法分身,以致將軍降了,將軍也無罪。這是陛下親口說的,你也不信?”


    楊定拽著胡須,嘴唇嚅動了兩下,看向遠處的眼神有些複雜。


    不用楊修提醒,他也知道,投降幾乎是他唯一的選擇。


    早知如此,還不如投降郭汜,至少和郭汜還有結盟的可能。


    投降李式算怎麽回事,這老臉以後往哪兒擱?


    “將軍,你要對陛下有信心。”楊修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拚命給楊定打氣。


    他倒不是怕楊定投降,他是怕楊定將他綁起來,送給李傕當見麵禮。


    西涼人叛服不定,朝秦暮楚,無傷大雅。


    他卻是四世三公的弘農楊氏子孫,投降李傕算怎麽回事?一旦成真,就是洗不掉的汙點,以後的仕途必然受到影響,甚至可能因此不能位至三公。


    對於其他人來說,即使不能位至三公,隻要能官居二千石,就算不小的成就。


    對他來說,不能位至三公,就是人生的失敗者,就是楊氏不孝子孫。


    無論如何,不能投降。


    實在不行,隻有自殺。


    一念及此,楊修就想罵人。


    我才二十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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