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的臉有些發燙。


    以無厚入有間是他當初對士孫瑞說的,現在成了士孫瑞對付李式的指導原則,自己卻沒反應過來,一臉懵逼。


    果然隻是鍵盤俠,沒了鍵盤就是弱雞。


    “願聞其詳。”劉協含笑說道,從容不迫。


    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士孫瑞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鮮卑人以遊牧為生,逐水草而居,是以擅長奔襲。在大漠深處或顯或隱,先是遠遠窺探,一旦有隙可乘,則千騎萬騎,如風而至。重騎踏陣於前,輕騎掩殺在後,摧枯拉朽,如大河決堤……”


    士孫瑞一邊說一邊揮舞著大袖,做出各種手勢,說到激動處,更是兩眼放光,臉龐微紅,仿佛不是在與天子對坐,而是身處戰場之上,率萬騎奔騰,山呼海嘯之際,殲敵於覆掌之間。又或者振臂一呼,萬弩齊發,殛敵於陣前。


    “欲與敵決勝於草原之上,首先精騎數萬,著精甲,持硬弩大戟,窮追不舍。敵所至,我亦至,因食於敵,以戰養戰,置之死地而後生。”


    士孫瑞攤開的手掌一收,握拳於胸,仿佛已將敵軍擒於掌中。


    “此冠軍侯破匈奴之法也。”


    劉協鼓掌而讚。“衛尉好氣魄。”


    士孫瑞歎了一口氣。“可惜,如今之大漢,不及孝武皇帝時萬一。從孝桓皇帝時起,與鮮卑數戰,皆小勝而大敗,所謂良將,不過守邊而已。”


    他揮了揮手,意興闌珊。


    “鮮卑好用重騎突陣,但重騎突陣首在突然,使敵無備。次在聲勢,千騎萬騎踏地而來,蹄聲隆隆,懾人心魄,非精銳不能自持。但有破綻,便全線崩潰,任鐵騎踐踏。”


    “然,重騎突陣不僅需要騎將有無畏之勇氣,衝突在前,更需要有敏銳之判斷,果決之行事。鐵騎奔突,機會隻在一瞬之間,若不能當機立斷,或錯失機遇,或陷入步卒重圍。”


    劉協一邊聽,一邊在腦子裏演示騎兵突擊的場景,頻頻點頭稱是。


    雖說這些天在董承營中演練的主要是步卒攻防,但他也見識了不少騎兵突擊的場麵。


    戰馬迎麵衝來的壓力,沒有親身經曆過的人是很難體會的。


    幾匹戰馬尚且如此,成百上千的戰馬衝鋒又是何等威勢,他大致能夠想象得到。


    可是正因為戰馬的速度快,能不能及時捕捉到戰機,有沒有足夠的騎術,控製著戰馬衝向正確的目標,就成了一個騎士是否合格的考驗。


    稍有閃失,可能就會被馬蹄踏成肉泥。


    騎將更是如此。


    他不僅要保證人馬合一,還要對整個戰場形勢成竹在胸,知道何時可進,何時當退。


    該進的時候不進,會錯失機會。


    該退的時候不退,會斷送性命。


    李式有這樣的經驗和能力嗎?


    劉協忽然明白了丁衝的用意,也明白了士孫瑞所謂的間。


    李式就是飛熊軍最大的軟肋,就是可入之間。


    能不能抓住這個軟肋,就要看士孫瑞和南北軍將士有沒有這樣的勇氣。


    以及運氣。


    所以士孫瑞說,如果這是他的決定,他可以陪他賭一賭。


    士孫瑞解釋完,最後看著劉協,神情嚴肅。“臣最後問一次,這是陛下的決定,還是某人的建議?”


    劉協沉默片刻。“不管之前是什麽,現在是朕的決定了。”


    士孫瑞緩緩點頭。“既如此,請陛下給臣一天時間,與五校尉商量應敵之策,後日變陣。”


    劉協長身而起。“拜托衛尉,朕當親臨,為衛尉助威。”


    士孫瑞默默地看著劉協,片刻之後,躬身領命。


    ——


    第二天一早,劉協授權董承守營,並由徐晃協助,自己帶著趕回禦營,參加士孫瑞與五校尉舉行的戰前軍議。


    軍議爭論得很激烈。


    士孫瑞剛提出陣地前移的建議,射聲校尉沮俊就出席反對。


    “衛尉以為,憑殘缺之五校,足以邀戰西涼軍乎?”沮俊怒目圓睜。


    士孫瑞一改昨天的慷慨激昂,靠在案幾上,以手支額,靜靜地看著沮俊。


    “陛下在此,射聲有異議,不妨直言。”


    “直言就直言,俊寧直諫而死,不敢誤君而亡。”沮俊向劉協拱拱手,大聲說道:“陛下親政未久,尚不清楚五校境遇。五校尉本顯官閑職,多為宗室肺腑。桓帝以來,天下不安,北軍五校常有征伐,亦不過榮顯大將,罕與敵接刃。如今臨陣磨刃,初有模樣,便欲與西涼勁卒精騎戰,無異於以肉飼虎。”


    沮俊再拜。“臣以為,萬萬不可。建此議者,當斬!”


    劉協還沒說話,一旁的丁衝先變了臉色。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劉協,又看了一眼嘴角帶笑,閉目養神的士孫瑞,忽然明白了昨晚劉協為什麽不帶著他去士孫瑞。


    劉協勉強保持著鎮靜,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請射聲歸席,其他諸君也說說自己的意見吧。”


    步兵校尉魏傑長身而起。“陛下,臣亦以為不可。”


    劉協打量著這個士孫瑞曾經力薦的老戰友,暗自點頭。


    且不論身高外形,僅氣質而言,關中人和關東人就有明顯的區別,卻又不同於殺氣外露的西涼人,頗有舊京遺風,沉穩而厚重,天然就讓人有安全感。


    “步兵請講。”


    “五校並列,但近年以來,朝廷缺馬,屯騎、越騎、長水三營缺員,三營不足一營之數。步兵、射聲兩營尚完,亦缺少軍械、訓練。若據地利,列陣而守,或有一戰之力。前至平曠之地,與西涼步騎一較高下,勝算實在太少。”


    魏傑說完,再拜。“請陛下三思。”


    劉協示意魏傑歸座,又看向其他三位校尉。


    以越騎校尉王服為首,三位騎兵營校尉先後出言附議。


    因為缺員嚴重,他們沒什麽發言權,隻能附和。


    劉協很無奈。


    他理解了士孫瑞昨晚的反應,北軍五校尉全部反對,這一戰還怎麽打?


    劉協看向士孫瑞。


    其他人也紛紛看向士孫瑞。


    在眾目睽睽之下,一片寂靜之中,士孫瑞緩緩睜開了眼睛,坐直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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