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俊快步走進了士孫瑞的中軍大帳,還沒站穩,卻迫不及待的說道:“君榮,聽說陛下決定將右翼交與賈詡?”


    士孫瑞一手拿著剛收到的軍報,一手在地圖上標注,頭也不抬的說道:“不僅僅是賈詡,還有董承與三百親衛步騎。”


    “董承就是個廢物,他能頂什麽用?”


    “他能在賈詡有異心時,直接砍了賈詡的首級。”


    “呃……”沮俊語塞。


    他完全沒想到董承的作用居然不是迎戰郭汜,而是監視賈詡。


    “來,看看。”士孫瑞直起腰,虛握拳頭,輕捶腰眼。


    連日來的勞累,讓他有些承受不住。


    但形勢如此,他也隻能咬著牙堅持。


    沮俊走了過來,歪著脖子,看了一眼地圖,發現自己的防區經過了調整,被安置到了塬上。


    “看得懂麽?”士孫瑞說道。


    沮俊點點頭。“居高臨下,身無白刃之患,大可放長擊遠,全力射擊。”他又伸手指了指。“必要時,還可從塬上增援董承,阻擊郭汜。”


    士孫瑞哼了一聲。“還有呢?”


    沮俊翻了個白眼。“你不會指望我射聲營擔負保護天子的責任吧?”


    “天子不用你保護,你保護好皇後以及百官的家眷即可。”


    沮俊一愣。“陛下不回禦營了?”


    “就算他想回來,我也會極力勸阻。”士孫瑞長歎一口氣,雙手據案。“眼下能護得住陛下周全的,也就是楊奉了。萬一……萬一戰事不諧,楊奉還能護著陛下殺出重圍,渡河到河東,再作計較。我等死戰,為陛下爭取一些時間。”


    沮俊大吃一驚,急道:“陛下若是臨陣脫逃,如何能君臨天下?”


    “臨陣脫逃雖不好,總比臨陣戰死強吧?”士孫瑞慢悠悠的說道:“以當前形勢,你覺得有幾分勝算?說實話,陛下現在還沒有逃走,還在想辦法激勵將士迎戰,我已經很意外了。”


    “那也不能……”沮俊氣急,卻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身為射聲校尉,他豈能不清楚當前形勢。


    若不是迫不得已,士孫瑞又怎麽會冒著右翼空虛的危險,將董承大營的將士補充入南北軍。


    若非右翼空虛,又何須由賈詡麵對郭汜。


    除此之外,他們根本沒有選擇。


    誠如士孫瑞所說,天子現在還沒有逃走,已經是難得的堅強了。


    你還能指望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有什麽樣的表現?


    “君榮,大漢真的到了絕境嗎?”沮俊無力地坐下,淚水湧出。


    “一直如此。”士孫瑞啞著嗓子。“我們現在爭取的,隻是一線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生機。”


    ——


    劉協用了大半天時間,看著楊奉與其麾下將領爭論,從中分辨出哪些人勇敢,哪些人狡猾,又有哪些人穩重,還有哪些人貪生怕死。


    勇敢的正麵迎戰,穩重的留作預備隊,狡猾的則充當奇兵。


    貪生怕死的挑出來,讓他們留守輜重,看守眷屬。


    就像在董承營中一樣,劉協要求將將士們的家眷集中居住,負責後勤和傷員救治,既避免將士分散精力,又讓他們有所掛念,不至於輕易投降。


    貪生怕死的最適合幹這個。


    他們既不敢多吃多占,也不敢對女眷動手動腳,否則等待他們的輕則一頓毒打,重則軍法從事。


    將領級別的調整完整後,劉協與諸將共進晚餐,繼續討論各個陣地的防守細節。


    時間緊迫,從頭開始訓練是不可能的,每人守好一片陣地,針對這個陣地的具體地形進行戰術優化,讓每個人都清楚自己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怎麽才能幹得更好,是眼下最迫切的任務。


    在此之前,沒人做過這樣的細化,平時操練的也就是常見陣形,到了具體的戰場上,看個人發揮。


    可是對經曆過工程化訓練的劉協來說,這種細致到人的分工合作才是基本操作。


    真正的戰鬥力來自於戰士,當每一個戰士都能在自己的戰鬥位上發揮出最大作用時,集合起來的戰鬥力將是驚人的。


    楊奉的部下大多是征戰多年的老兵,個人能力要比南北軍強很多。


    劉協現在要做的,就是將他們的力量整合起來,鍛造成真正的精銳之師。


    這是他改造白波軍的第一次嚐試。


    雖然是第一次,但相關理論早就接觸過,也早就被證明是可行的,這條路是走得通的。


    他缺的隻是實踐,用自己的腳,將這條路走一遍。


    晚餐後,諸將回營,召集各自的部下商議,貫徹執行劉協的作戰方案。


    劉協也沒閑著,與楊奉一起,到幾個重要陣地巡視,與普通士卒一起商討方案。


    看到天子親臨,與自己探討陣地攻防,別說那些將領,就連普通士卒都興奮不已,個個激動得像打了雞血似的,爭先恐後的發表自己意見,說到激烈處,還要親自演示一遍,證明自己才是對的。


    將士們精力充沛,恨不得和劉協說一夜,楊修卻累成了狗。


    他從沒想過,自己需要和這些滿身汗臭,甚至身上還有虱子、跳蚤的普通士卒廝混在一起,僅是那股酸爽的味道,就足以讓他畢生難忘。


    一個營半個時辰,幾個關鍵的陣地走完,回到休息的大帳,已經是下半夜了。


    簡單地洗漱後,劉協倒頭就睡。


    楊修卻睡不著。


    他明明困得要死,卻怎麽也睡不著,腦子裏思緒如潮,翻滾不休。


    跟隨天子的這半天時間,出現了他人生中太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吃土,第一次與目不識丁的士卒交談甚至爭論,第一次實地勘察戰場,分析可能遇到的情況,做出預案。


    與天子的所作所為相比,他在楊定營中的表現簡直可笑。


    如果他當時也能這麽做,以楊定營中西涼將士的戰鬥力,即使麵對郭汜的大軍也有一戰之力。


    但天子在楊定營中巡視時,一個字也沒提。


    是他當時還不清楚怎麽做,還是他不想這麽做。


    聯係到父親楊彪已經去了河東,楊修隱約猜到了天子的用意。


    河東,白波軍,是天子看中的地和人,也是大漢中興的基礎。


    這些曾經以“蒼天以死,黃天當立”為口號的黃巾舊部真能成為大漢中興的主力軍嗎?


    天子這是窮途末路的無奈之舉,還是高屋建瓴的有意為之?


    楊修不自覺的想起了天子的那個問題。


    這五百年之變局,究竟該怎麽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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