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廣走進了帳篷,雙膝跪倒。


    “先生,救命。”


    賈詡抬起眼皮,瞅了謝廣一眼,有些意外。


    謝廣求見時,並沒有報本名,隻說自己是郭汜派來的使者,他也沒想到來的會是謝廣。


    “謝廣,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賈詡輕聲笑道:“郭汜的副將,最信得過的心腹,我若是命人拿下你,郭汜可就廢了一半。”


    謝廣叩首道:“豈止是一半,車騎將軍及其麾下近萬將士的性命,全在先生一言。”


    賈詡“噗嗤”一聲輕笑。“真如你所言,我豈會在此?”


    謝廣不解地看著賈詡,不知道賈詡所言有幾分虛實。


    他在郭汜麾下算是聰明人,可是在賈詡麵前,他和孩童無二。


    賈詡收回目光,不緊不慢地說道:“車騎將軍的命不在任何人手中,在他自己手中。李傕派李應、李維攻楊奉營,親率主力居後,他在防誰,你們應該很清楚。虧得天子指揮若定,出奇製勝,一戰而斬李維,你們還有機會考慮……”


    “甚?”謝廣吃了一驚,眼珠子差點掉地上。“李維陣亡了?”


    賈詡一臉詫異地看著謝廣。“你們不知道?”


    謝廣目瞪口呆。


    他知道李維不是什麽名將,楊奉也很勇猛,但陣前斬將絕非易事。兵力相當,李維身邊還有由羌胡組成的親衛騎,以楊奉的實力,陣斬李維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所以他們收到了李維大敗的消息,卻不知道李維被陣斬了。


    估計是負責偵察的遊騎、斥候也覺得這個消息不靠譜,直接忽略了。


    “我們……隻知道李維被擊敗,李應猛攻半日,亦未能破陣,卻不知道……”謝廣咽了口唾沫,聲音有些沙啞。“如此說來,這大漢真是……”


    他囁嚅了半晌,還是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李維被陣斬的消息過於驚人,他有點懵。


    賈詡看在眼裏,暗自歎了一口氣。


    他剛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不敢相信的。但仔細詢問了陣前戰況後,他知道,這個消息雖然難以置信,卻是真的,天子抓住了李維的破綻,一擊得手。


    讓人驚訝的不是李維被陣斬,而是天子捕捉戰機的能力和自信,以及對郭武等人的運用。


    初登戰陣,就有這樣的成績,足以證明天子的聰穎並不局限於朝堂,在戰場上一樣出色。


    “天子已經下詔罷免李傕的大司馬,詔諸將討賊。”賈詡從書案上取來一封詔書,推到謝廣麵前。“我求了一份詔書抄本來,你帶給郭汜。接下來該怎麽辦,全看你們自己。”


    在賈詡麵前,謝廣也不客氣,打開詔書看了一眼。


    “這是誰寫的詔書?太狠毒了,李傕怕是要被氣瘋了。”


    賈詡淡淡地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可能是李楨。”他頓了頓,又道:“你看,天子並未拋棄西涼人。能否自立於朝廷,還要看西涼人自己的選擇。”


    謝廣心領神會,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地將詔書收到,再拜,躬身退出。


    賈詡等了片刻,打開案上的硯盒,提起筆,寫了一封奏疏,命人送往禦前。


    ——


    劉協收到賈詡的奏疏時,已經是子時。


    在戰場上吹了一天風,吃了一天土,晚上又和諸將一起吃飯、討論軍情、統計傷亡,準備明天的作戰方案,全部安排妥當,這才拖著疲憊的身體上床休息。


    眼睛剛眯上一會兒,賈詡的奏疏就到了。


    強打精神坐了起來,劉協將賈詡的奏疏反複看了幾遍,還是不太放心,命人傳楊修、丁衝來見。


    這兩人就住在一旁的小帳裏,隨叫隨到。


    楊修一副剛被人叫醒的樣子,困得睜不開眼睛,不停地打著哈欠。


    丁衝雖然也是兩眼通紅,臉色蒼白,卻精神得多。


    “幼陽當值?”劉協問道。


    丁衝點點頭。“臣上半夜,楊侍郎下半夜。”


    劉協沒有再說,將賈詡的奏疏遞給他們傳閱。


    賈詡的奏疏其實很簡單,就是將謝廣深夜請見,他們說了些什麽,一一記錄,最後表達了一些意見,提了一些建議。


    郭汜已經動搖,右翼的安全基本可以保證。


    但郭汜還在觀望,麵對李傕的優勢兵力,他還沒有奮力一擊的勇氣。


    要想諸將對李傕群起而攻之,還需要更多的勝利證明李傕並非不可戰勝。


    同樣,李傕為了證明自己依然有把握全局的能力,絕不會輕易動用主力,而是命李應全力進攻,甚至不惜代價,以命換命,以期將楊奉部消耗殆盡。


    換句話說,楊奉要做好惡戰的準備。


    劉協讚同賈詡的分析,但他不敢肯定賈詡上這封奏疏的用意。


    楊修看完詔書,將詔書轉給丁衝,隨即帶著幾分怒意說道:“陛下,臣以為賈詡這是養寇自重,有意保全郭汜,保全涼州人的實力。”


    劉協沒吭聲,靜靜地等丁衝看完奏疏。


    丁衝看完,思索了片刻。“陛下,臣讚同楊侍郎的意見。”


    “那朕當如何?”劉協問道。


    “留中不發,以觀後效。”楊修揮揮手,恨恨地說道:“西涼人羌胡習氣難除,不可不防。”


    丁衝點頭附和,又補充了一句。“群狼環伺,不得不戒急用忍,以免生變。”


    劉協苦笑。


    楊修、丁衝基本代表了公卿大臣對西涼人的態度,既鄙視,又畏懼,尤其是眼下這個形勢。


    李傕、郭汜在西,張濟在東,楊定、段煨搖擺不定,朝廷真正能夠依靠的隻有南北軍和楊奉的部隊,勢如累卵,一旦激怒賈詡,後果不堪設想。


    但是讓他們相信賈詡,那也是不可能的。


    這是長久以來的歧視,絕不可能在短短幾天內消除。


    賈詡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主動遠離決策中心,並及時報告自己的動向,又不顯得過分積極。


    比如主動勸降郭汜。


    即使楊修懷疑他有意保全郭汜,增加自己說話的份量,也找不到證據。


    這老狐狸,分寸感掌握得恰到好處,不愧是三國第一苟。


    “留中不發,並非上策。”劉協轉身找筆,丁衝立刻上前,將一旁的筆遞了過去,同時打開硯盒,又添了一些水,研起墨來。


    楊修看在眼裏,不自覺的撇了撇嘴,將頭扭向一旁。


    待丁衝研好墨,劉協提起筆,蘸了墨,在賈詡的奏疏後麵批了四個字。


    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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