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煨愣了一下,重新打量楊修。


    “侍郎,你這是……”


    楊修拱手再拜。“小子無知,初入仕途,略知戰陣之苦,卻不通兵法,有心無力。奉詔出使,一事無成,心急如焚。將軍久經沙場,是以冒昧敢問,衛尉能戰勝李傕嗎?”


    看著神情焦慮,擔心溢於言表的楊修,段煨忽然心潮湧動。


    如果楊修不信任他,絕不會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話。


    這是把他當成了自己人,當成了最後的希望。


    楊修之前與他隻見過一麵,這是第二麵,能夠如此信任他,自然是受人影響。


    能夠影響他的人一是他的父親,太尉楊彪,一是天子劉協。


    不管是哪一個,他們的信任都彌足珍貴。


    段煨抬起頭,看著遠處的戰聲,聽著隱約可聞的戰鼓聲,撫著胡須,笑了笑。“有侍郎父子、衛尉這樣的大臣,天子必勝。侍郎,你是想去張濟的大營麽?”


    “是的,我想勸驃騎將軍出戰,將軍以為可否?”


    “可以,我派人送你過去。”段煨輕聲說道:“若張濟推辭,你也不用著急,能拖半天時間即可。”


    “將軍,你的意思是……”


    “侍郎穩住張濟,我率部馳援陛下,半日之內,必分勝負。”


    楊修大喜,躬身而拜。“有將軍出戰,朝廷無憂矣。”


    “你到張濟營中後,先見皇甫酈。西涼人最懂西涼人,如何應對張濟,皇甫酈更清楚。”


    楊修連連點頭,言聽計從。


    段煨隨即安排人送楊修過澗,又召來部將,分配任務。


    他留下從子段永,命他率領兩千人留守陣地。若張濟發起進攻,哪怕是戰至最後一人,也要堅守陣地,直到西北戰場分出勝負。


    段永躬身領命。


    段煨轉身看向諸將,沉聲道:“諸君,我等都是與天子喝過血酒,發過血誓的,如今天子與李傕血戰,我等不能坐視。我決定與天子共進退,全軍馳援。生死榮辱,在此一戰。若有惜身者,我亦能理解,隻望諸君能夠成全,不要擋我求仁之路。”


    他緩緩拔出長刀。“否則,就不要怪我不客氣。”


    諸將互相看了看,齊聲道:“願隨將軍出戰。”


    “甚好。”段煨滿意地點點頭。“親衛騎先行,各營依次出發。”


    ——


    楊修過了澗,來到張濟麵前,拱手施禮。


    “侍郎楊修,見過驃騎將軍。”


    張濟打量著楊修,暗自讚了一聲。楊修雖然滿身塵土,卻不卑不亢,不愧是世家子弟。


    “侍郎來見我,有何事?”


    “不瞞驃騎將軍,我來此地,本是意外。若非令從子張繡委托,我現在應該在天子身邊觀戰,準備為立功將士吟詩作賦,以助雅興。”


    張濟揚揚眉。“你剛才和段忠明(段煨)說了些什麽?”


    楊修沉吟片刻。“將軍有問,本不該推脫,隻是公務在身,能否容我先公後私?”


    “你不是意外到此麽,有何公事可言?”


    “我要見謁者皇甫酈。”楊修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他奉詔出使弘農,至今未能回複使命。我不來便罷,既然來了,自然要問一問情況。將來天子問起,也好回複。”


    張濟的神情有點尷尬。


    皇甫酈是來勸他為天子效力的,在他決定與郭汜聯手後,便將皇甫酈軟禁起來,不讓他與外界接觸。楊修此問,等於指責他有不臣之心,謀殺天子使者。


    若是之前,他才不管楊修是誰的兒子,輕則喝斥幾句,重則拖下去打一頓。


    可是此時此刻,前途未卜,他還真不敢放肆。


    張濟擺擺手,命人將楊修帶到一旁,等皇甫酈見麵,自己則將張繡的親衛叫了過來,詢問情況。


    得知楊修的確是和張繡路遇,並非專程來此,張濟多少有點意外。


    他原本以為,戰況那麽緊張,天子一定會派人來傳詔,要求他們增援的。


    現在看來,天子或許真的並不緊張,迎戰李傕綽綽有餘。


    這可真是不容易。


    若說沒有上蒼護佑,誰信?


    張濟心中再添三分猶豫。


    這時,澗對麵的段煨有了動靜,澗對麵的陣地沒什麽變化,但更遠處卻有淡淡的煙塵,這是有大隊人馬行動的標誌。


    段煨這是要趕去搶功麽?


    更可惡的是,他自己去搶功,卻派人攔住我的路,不給我搶功的機會。


    “這段忠明,他是防賊嗎?”張濟惱怒的指著對麵,問楊修道。


    楊修充耳不聞。


    張濟暴跳如雷,卻無可奈何。


    即使段煨的主力離開了,留下的兵力依然足以擋住他半天。等他強攻得手,那邊的戰鬥也結束了。


    過了一會兒,皇甫酈匆匆趕到。


    他看了一眼形勢,將楊修拉到一旁,互道姓名,拱手見禮。


    “侍郎,形勢如何?”


    “不太好。”楊修輕聲說道。他剛才請教段煨,段煨隨即決定率部增援,可見在段煨看來,天子的形勢危如累卵,拖延不得。“皇甫兄,你覺得李傕其人用兵如何,衛尉有多少勝率?”


    皇甫酈很不解。“李傕征戰多年,其機變豈是衛尉可比?怎麽,如今是衛尉統兵迎戰?”


    楊修的心猛地一縮。“朝廷能戰之將,隻有衛尉。且衛尉之前就曾擊敗過飛熊軍。”


    皇甫酈的眉頭皺了起來。“竟有這事?”


    楊修不敢怠慢,將自己了解的情況全說了一遍,最後說到郭汜主動出擊,李傕迎戰,士孫瑞率步兵營與衛尉營聲援。


    話音未落,皇甫酈便苦笑著搖頭。“侍郎,李傕的目標恐怕不是郭汜,而是衛尉和南北軍。若是據陣而守,倚地勢之利,衛尉或可一戰,平地野戰,飛熊軍將是他無法承受的威脅。”


    他搖了搖頭。“這一戰,凶多吉少。”


    楊修轉過頭,看向山澗對麵,心裏咯噔一下。


    一道又細又直的煙塵衝天而起。


    那是騎兵急馳時留下的痕跡。


    很顯然,段煨的看法與皇甫酈一致,是以率先派騎兵趕往戰場增援。


    希望他還能趕得及,希望士孫瑞能堅持住。


    “步卒密集結陣,挾以強弩,不能破騎嗎?”楊修帶著一絲希冀。“我聽說,初平二年,在界橋,袁紹曾以麹義部八百步卒,大破公孫瓚的白馬義從。”


    “那是麹義。”皇甫酈苦笑。“即使在名將如雲的涼州,麹義也是不多見的將才。他的部曲都是久經戰陣的悍卒,令行禁止,所向無前,豈是南北軍可比。且袁紹有聞名天下的河北強弩兵,衛尉有麽?就憑射聲營那幾具弩,能擋得住飛熊軍?”


    楊修的心沉到了穀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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