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的欣慰隻延續了半頓飯的時間。


    董宛眉飛色舞的告訴他,今天一天,賈詡送了兩次信到郭汜大營。


    早上一次,信送過去沒多久,郭汜就出營了。


    晚上一次,信送過去沒多久,郭汜的部下就出營了。


    董宛還沒說完,劉協就覺得嘴裏的飯不香了。


    感情董承看住的隻是賈詡的身體,卻沒看住賈詡的腦子,反而成了賈詡的快遞小哥,跑前跑後,還跑得挺歡。


    好在賈詡沒什麽壞心眼,否則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腹誹之後,劉協默默的將整個形勢複盤,不得不承認,賈詡這兩次出手都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如果不是郭汜主動出擊,雙方不知道會對峙到什麽時候。


    如果不是郭汜的部下出擊,李傕依然在兵力上有明顯的優勢,誰能笑到最後,尚未可知。


    就連李傕受傷都是拜郭汜所賜。


    劉協咂了咂嘴,心裏本來就不多的得意化作雲煙。


    和賈詡相比,自己還是太嫩了。


    “準備點酒食,朕要和賈先生秉燭夜談。”劉協吩咐道。


    伏壽和宋都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失望。


    宋都舔了舔嘴唇。“陛下,夜色已深,你苦戰一天,又受了傷,是不是……”


    劉協搖搖頭。“你們不懂。李傕死了,朕卻還沒贏。行百裏半九十,若是這收尾做得不好,明天一早起來,或許就變天了。”


    宋都還想再說,伏壽攔住了她,搖搖頭。“臣妾這就安排。”


    董宛有些不安,剛要說話,劉協又道:“阿宛,你也累了,就和宋貴人一個帳篷休息吧。”


    “哦。”董宛撓撓頭,遲疑著起身出去了。


    劉協叫進一個虎賁侍郎,讓他去董承大營接賈詡。


    趁著賈詡沒到,他盤腿而坐,攤開地圖,將眼前的形勢梳理了一番。


    良久,他一聲輕歎。


    ——


    “陛下。”賈詡進帳,在劉協對麵坐下,欠身施禮。


    “先生辛苦了。”劉協端起一杯水,遞給賈詡。“若非先生運籌帷幄,大漢危矣。”


    賈詡接過水杯,握在手心,體驗著掌心的溫暖,淡淡地笑道:“縱有千般妙計,若無陛下一往無前之決心,也是空談。三軍易得,一將難求。同樣,如臣者數不勝者,如陛下者卻五百年一見。”


    劉協目光閃動。“如先生言,置光武皇帝於何地?”


    賈詡不為所動。“王邑、王尋輩,如何能與李傕相提並論。四十餘萬烏合之眾,又如何能與百戰之西涼銳卒比較。光武皇帝需要的隻是勇氣,陛下需要的除了勇氣,還有直覺。”


    他抬起頭,直視著劉協,眼中閃過一絲欣慰。“恕臣冒昧,陛下天資遠邁光武,可與高皇帝媲美。此天授者,願陛下珍之惜之。”


    劉協一時捉摸不透賈詡的用意,卻不便相問,隻好沉默。


    “陛下,李傕死了,其昆弟子侄如何安排?”


    劉協吐了口氣,將自己當時的安排說了一遍。


    丁衝還沒回來,段煨也沒有回音,也不知道他們勸降是不是順利。尤其是丁衝,當時為了搶奪李傕中軍大營的物資,他來不及多想,直接派丁衝去勸降。現在看來,這實在有些冒失,很可能勸降不成,反送了丁衝性命。


    賈詡眉梢輕挑,笑了起來。“段煨的忠誠無可挑剔,但這貪財的毛病卻是老而彌堅。唉,西涼貧苦,生存不易,奈何。”


    “丁衝……能勸降成功嗎?”


    “陛下大可寬心,丁衝未必能勸降李式,但李式也沒有殺丁衝的勇氣。明日一早,陛下手詔一封,赦免李式及其母胡氏,大事可定。至於楊定那裏……”


    賈詡呷了一口水。“還是陛下下詔為宜。衛尉新勝,殺氣太重,怕是會驚了他。”


    劉協點點頭,又道:“衛尉這次損失較大,不如讓他去接管李式的人馬,挑一些精銳步騎,補充到南北軍,以安將士之心。”


    賈詡目光微閃。“陛下思慮周密,臣以為甚好。陛下要去河東立足,免不了與匈奴人對陣,提前做些準備也是好的。說起來,這些將士大多是隨董卓征戰多年的勇士,對匈奴人的戰法也不陌生。”


    劉協心中暗笑。


    果不其然,關心則亂。沉穩如賈詡,一旦涉及到大量西涼人的生死,也無法淡定。


    劉協起身,從火塘上提起水壺,為賈詡添了一點熱水。


    “先生,李傕首級落地之前,與朕說了幾句話。”


    “是麽?”賈詡將杯子湊到嘴邊,輕輕的吹著,繚繞的霧氣擋住了他的眼神。


    劉協將自己斬殺李傕前的經曆說了一遍,然後靜靜地看著賈詡。


    賈詡沉默半晌,慨然道:“陛下誌向之大,非臣能揣度。臣收回剛才的話。”


    “哪一句?”


    “陛下可與高皇帝媲美那一句。”賈詡笑笑。“陛下兼有高皇帝與光武皇帝之長,有過之而無不及。”


    劉協盯著賈詡看了片刻,忽然放聲大笑。


    賈詡也笑了。


    劉協將手放在賈詡的肩膀上,輕輕按了按。“先生,朕無意與高皇帝、光武皇帝一較高下,且此一時,彼一時,時勢不同,亦不可拘泥故事。但能中興大漢,再建太平,救黎民於水火,縱使離經叛道,朕亦在所不惜。”


    他頓了頓,又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治國又豈能萬世一經?”


    賈詡若有所思,微微頜首。“陛下所言,其道至遠,其理至深,臣望塵莫及。”


    劉協背對著賈詡翻了個白眼,揚揚手。“天色不早了,先生早點休息吧。朕還有事要想一想,若有疑難處,再請先生解惑。”


    賈詡起身。“臣隨時恭候陛下垂詢。”


    劉協點點頭,目送賈詡離開。


    他一個人獨坐,想了好一會兒,覺得還是隻能按賈詡的建議辦。


    丁衝一個人怕是無法勸降李式,還是正式下詔赦免李式母子為好。


    不僅是李式母子,還有李桓、李應等人,都要一並赦免,以安眾心。


    李傕雖死,他的部下還有近兩萬人,全部殺掉不現實,留著不處理又太危險,稍有不慎,弄不好就會嘩變。隻有將李桓、李應等人赦免,予以安撫,再從中料簡精銳,補充到南北軍,才是最現實的辦法。


    隻是如此一來,西涼人的實力依然不可小覷。


    賈詡的目的完美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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