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衛覬的反擊很有力。


    劉協的確拿不出證據,更沒有人證。


    本來王邑、楊彪都是人證,但王邑為衛氏辯誣在先,楊彪若能全身而退,非要咬定衛氏造反的可能性也不大。


    如果衛固願意放棄,他還真沒有辦法致衛氏於死地。


    師出無名,即使他是皇帝,也不能濫殺無辜。


    荀攸應該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提醒他不要中了郭圖的計。


    郭圖正是要激怒他,希望他在沒有足夠理由的前提下大開殺戒,將名正言順的平叛變成無理由的屠戮,激起更多大族的恐懼和反對,逼著那些人支持袁紹。


    想通了這一點,他也就想通了荀攸將計就計的意思。


    “衛氏未叛?”劉協疑惑地說道。


    “衛氏未叛。”衛覬斬釘截鐵。“覬來見駕,正是奉族父衛固之命,請陛下明察。”


    劉協點點頭,緩了顏色,隨即又問:“既然如此,那朕就給他一個辯解的機會。”


    “謝陛下。”衛覬連忙謝恩。


    能如此順利地達成目標,他也有些意外。


    不過看到蔡琰坐在一旁,而且身著官服,他也就釋然了。


    應該是蔡琰幫了忙。


    劉協轉頭看向荀攸。“公達,依禮,是應該讓衛固來見駕,還是……”


    荀攸躬身說道:“陛下,叛逆是大罪,犯之者當族誅。衛固為人所告,不論有罪無罪,當詣廷尉自辯,而不是派一個後輩見駕,辯解幾句就可以脫身的。”


    他轉向衛覬,眼神變得淩厲起來。“你們是欺天子年少,不熟悉朝廷製度,還是想施緩兵之計?”


    衛覬大驚失色。“足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太尉楊公奉詔安撫河東。若如爾所言,衛氏不僅不叛,反而有協助之功,隻是為人所誣。隻需太尉一言,衛氏便可洗脫罪名,又何必讓你一個布衣求見?太尉何在?”


    “這……”衛覬打了個磕巴,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他主動來見駕,是抱了可進可退的心思。


    如果能成功,則可以挽救衛氏,將來在衛氏的地位必高。


    如果不能成功,也可以洗清自己的責任,不用為衛固陪葬。


    但荀攸一句話,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比起他,楊彪更適合為衛氏辯解。


    天子都已經到了,楊彪還不出現,隻有一種可能:他失去了行動自由,甚至可能被殺了。


    換言之,僅是限製楊彪自由這一點,就足以證明衛氏不臣絕非空穴來風,他的辯解也有欺君之嫌。


    就算天子寬容,治他一個不辨是非,為人所欺的罪也是輕的。


    荀攸轉身向劉協行禮。“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駕臨河東,河東臣民皆當奉迎,牽羊獻酒,以饗王師。衛固閉門不出,縱無謀反之意,亦非人臣之禮。臣請召衛固治罪。若衛固不來,當以武力討之,以正視聽。”


    劉協順勢說道:“理當如是。衛覬,你回去吧。朕給你半個時辰,若半個時辰內還見不到太尉和衛固,就算朕願意相信你的話,也無法說服文武,隻能下令進攻。屆時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衛覬不敢多說,唯唯喏喏的告罪而退。


    劉協很滿意。


    且不論荀攸對待河東大族的態度是不是和他有分歧,剛才的配合很默契。


    與大多數人相比,衛覬算得上不卑不亢,有勇有謀。


    與敢於謀刺董卓的荀攸一對比,他就是個渣,全無還手之力。


    “公達,若衛固不來,如何?”


    “傳詔諸縣,共討衛氏。”


    劉協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荀攸的意思。


    果然是字越少,事情越大。


    荀攸短短一句話,八個字,就布下了一個逆轉形勢的大局。


    ——


    衛覬還沒說完,就被衛固打斷了。


    衛固越看越覺得衛覬讀書讀傻子,腦子有問題。


    但他沒有說破,思索片刻,懇切地說道:“伯儒所言,自然在禮。隻是太尉身體有恙,夜寒霜重,不宜輕動。不如伯儒再走一趟,為我致言天子,請他容我一夜,明天一早,送太尉見駕,如何?”


    衛覬也看明白了,衛固執迷不悟,有意拖延時間。


    無論如何,不能再和這種人站在一起。


    “伯父誠若有心,覬自然不介意再走一趟。隻不過君臣有禮,陛下駕臨,伯父縱使心有不安,不能親自出迎,也當奉羊酒,以饗大軍。”


    衛固渾不在意。“這個不消伯儒提醒,我已經準備好了,等會便送出去。還請伯儒在天子麵前美言幾句,容我自省。”


    衛覬滿口答應,轉身告辭。


    出了正院,衛覬自己隨人去領衛固準備好的糧食、牛羊和酒肉,同時悄悄地命人回自己的院子,讓妻妾收拾一番,隨他出莊。


    衛氏莊園已成危地,不可逗留。


    半個時辰後,衛覬再次來到天子大營請見。


    這一次,他不僅帶了犒賞天子三軍的食物,還帶了自己的妻妾。


    他成家多年,有一妻一妾,尚無子嗣。


    人到中年,還沒有親生血脈,這也是他在衛氏不太受人重視的原因之一。


    再次請見天子後,衛覬如實匯報了與衛固交涉的經過,表示自己盡力了。


    衛固叛不叛,他不敢保證,但他自己肯定忠於朝廷,願以身為質。


    劉協不得不承認,衛覬能成為河東衛氏崛起的關鍵人物,自有其道理。


    僅是這份機警,就超過無數人。


    至於衛固那樣的蠢物,隻有被人利用的命。不管他投靠哪個陣營,都活不過三集。


    舉手不打笑臉人,劉協隻能接受衛覬的效忠,還要以禮相待,拜為尚書郎。


    要不然以後就沒人願意效忠了。


    在禮遇衛覬的同時,劉協命人帶來了河東太守王邑。


    王邑被關了大半個月,形銷骨立,從精神到肉體都接近崩潰。


    聽完衛覬的敘述,王邑愣了半天,緩緩坐起,跪倒在劉協麵前。


    “臣有眼無珠,為衛固、範先所欺。死罪,死罪。”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劉協淡淡地說道:“朕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王邑緩緩抬起頭,兩行濁淚湧出。“陛下慈悲,臣無地自容。若能補過,臣萬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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