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午飯前接任河東太守,一個時辰後就收到了第一批捐贈的糧食。


    糧食來自原倉曹吏馬適,他獻出了一百石糧。


    荀彧命人記下了他的捐獻,同時委任他接任倉曹掾。


    原倉曹掾還被關在大獄裏,死活不開口,所以也沒有自免的機會。


    馬適愉快地接受了倉曹的印綬,卻不肯在捐獻簿下留下名字和捐獻數量。


    他懇切地對荀彧說,這些糧食有一半原本就是郡倉裏的存糧。以功曹衛固為首的大吏們瓜分郡中存糧,為了避免其他人說閑話,每個人都分了一些。


    別人分了多少,他不知道。


    他自己分了五十石。


    但這五十石糧食,他從來沒敢動,一直存在家裏,等著還給郡倉。


    至於另外五十石,也不能算捐獻,是他自願繳納的罰款。


    荀彧沒有堅持,給了一個“有過能改”的評語,勉勵馬適好好做事,不要有心理負擔。捐獻的數字可以不記,但功勞記下了,將來一並賞賜,以子弟一人為郎。


    馬適心花怒放,隨即走馬上任。


    有馬適為榜樣,太守府的掾吏們終於卸下了心理包袱,幹勁十足的走上工作崗位。


    僅僅半天時間,太守府就再次運轉起來,而且效率更高。


    吃晚飯時,原本空空如也的郡倉裏已經有了一千多石糧食。


    聽到消息,趕到郡倉,看著金燦燦的麥子,司徒趙溫、司空張喜樂得合不攏嘴,壓在心裏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下了。


    終於不用擔心明天早上的早餐了。


    “這便是王佐之才。”張喜得意洋洋地說道。


    趙溫睨了他一眼。“你就別提這幾個字了吧。殷鑒在前,陛下可還記著呢。再者,文若先去冀州,再去兗州,最後才重歸朝廷,要說天子一點想法也沒有,你信?”


    張喜笑容一僵,隨即訕訕地閉上了嘴巴。


    ——


    衛氏莊園。


    趁著夜色,郭圖登上了塢堡的望樓,看向莊園外的大營。


    衛固緊隨其後,神色不安。


    郭圖曾自信滿滿地說,朝廷缺糧,隻要撐個三五天,朝廷一旦斷糧,必將不戰自潰。


    一轉眼,五天過去了,但莊園外的大營卻沒有一點撤退的跡象,反倒是斥候出入得更加頻繁,大戰一觸即發的味道越來越濃。


    衛固心裏越發沒底,不得不請郭圖來看看。


    萬一對方是虛張聲勢呢?


    他看不懂,郭圖一定能看得懂。


    畢竟他是袁盟主的心腹、智囊,協助袁盟主征戰多年,計無不中,什麽詭計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郭圖站定,呲了呲牙,覺得夜風有點冷,直往嘴裏灌。


    “就這些人?”郭圖一眼看出莊園外的大營規模不對,充其量不過萬人。


    “啊?”衛固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前幾天走了一些,具體數量不明,大概有五六千吧。”


    郭圖盯著衛固。“五六千?”


    衛固不敢確定,囁嚅不語。


    郭圖原本就有疑惑,看衛固這種神情,越發不安。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


    他離開華陰的時候,雖不知天子麾下究竟有多少兵馬,但總體規模還是有數的。原本的南北軍,加上楊定、楊奉、段煨的人馬,再加上投降的李傕、郭汜殘部,總兵力至少有三萬人。


    眼前隻有一萬人左右,就算衛固看得不準,幾天前撤走的不止五六千,最多也就是兩萬人。


    還有一萬人呢?


    “其他地方還有麽?”郭圖追問道,心跳有些快。


    他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個大錯。


    衛固想了想。“鹽池有楊奉部,之前就來了,你是知道的。”


    郭圖連連點頭。他的確把楊奉給忘了。


    可就算加上楊奉,數目還是不對啊。


    “你看到了哪些人的戰旗,說來我聽。”郭圖有點上火,語氣也變得嚴厲起來。


    衛固慌了手腳。


    他和郭圖一樣,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塢堡中,沒有出門,哪知道外麵的情況。


    就算是眼前的大營,他也隻知道大將是衛尉士孫瑞,麾下應該有衛尉營和北軍五校,連五校尉是誰都說不上來。


    郭圖氣急敗壞,卻無計可施。


    衛固就是個蠢物,什麽事都辦不好。


    他擔心的不是衛固或者範先,他擔心的是上黨和河內。


    鍾繇去了上黨,張楊在河內,更要命的是董昭可能也在河內。


    如果那些失蹤的人馬去了上黨、河內……


    郭圖越想越不安。


    這個可能性是存在的,他離開華陰的時候,就聽說驃騎將軍張濟奉詔去了南陽。


    既然朝廷能想到派張濟去南陽,就完全有可能安排人率部去上黨,協助鍾繇。


    就算天子想不到,荀攸也能想到這一點。


    一想到荀攸,郭圖就更加不安。


    荀攸離開長安後,就沒有去鄴城,一直和袁紹保持距離。如今他主動投奔朝廷,自然也不會給袁紹留什麽情麵,必然招招往袁紹痛處打。


    上黨就是袁紹的軟肋。


    占據上黨,就對鄴城形成了俯衝之勢。袁紹別說四出征討,連睡覺都睡不安。


    一時意氣,居然忘了提醒袁紹。


    這要是回了鄴城,豈不是落人話柄,被田豐、審配等人恥笑?


    郭圖忽然覺得渾身冰冷,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


    “最近可有其他人的消息?”


    衛固頭搖得像撥浪鼓。


    郭圖心往下一沉,卻仍不死心。“一點消息也沒有?”


    衛固欲哭無淚。“一萬多人在莊外圍著,還有數千騎兵巡邏。除了肋生雙翼,誰能進得來?”他狐疑地打量著郭圖。“郭君,你莫不是……想走?”


    郭圖的確想走,可是聽了衛固這句話,他也知道走不掉。


    北軍五校的騎兵有名無實,營外的騎兵應該都是新降的西涼騎兵。這些人新附朝廷,正想著怎麽立功,絕不會給他脫身的機會。


    “太尉楊彪何在?”


    “自然在莊中。”衛固越發不安,緊緊地盯著郭圖。“郭君突然要見太尉,意欲何為?”


    郭圖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伸手一指莊外的大營。


    “意欲何為?你能打敗士孫瑞嗎?如果不能,那就隻有楊彪能救你一族性命。”


    衛固恍然大悟,連忙陪笑,引著郭圖下望樓。走了一半,他突然覺得不對,又收住腳步,霍然轉身,伸手握住了刀柄,拔出半截長刀。


    “郭圖,你不是想救我,是想自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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