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茂出了城樓,這才發現貼身的小衣已經濕透。


    他看了一眼遠處的楊修,轉身下了城樓,直奔太守府。


    荀彧不在。


    荀惲說,荀彧剛剛被司徒叫去了,好像有比較重要的事要談,一時半會的可能回不來。


    裴茂也沒多說,轉身去了隔壁的司徒府。


    看到擠在一起的三公府,裴茂越發焦慮。


    若想天子在河東立都,就算不大興土木,基本的設施也是必須的,總不能讓天子和公卿大臣擠在小小的府城裏,實在不成體統。


    可是興土木就要人力、物力、財力,對河東來說,這是一個很難承受的負擔。


    如果分攤到各戶,勢必引起反彈。


    若他們追求回報,又會讓天子心生猶豫。


    想來想去,似乎隻有從犯錯的人身上再扒一層皮。


    來到司徒府,裴茂報名請見。


    尚書令雖然隻是少府寺下屬的六百石小官,卻有著與俸祿完全不相襯的影響力。聽說尚書令裴茂請見,司徒趙溫很快就傳出話來,請裴茂入內,直至後堂。


    裴茂心中疑惑,卻還是來到了後堂。


    進了後堂,見堂上不僅坐著趙溫和荀彧,還有楊彪、士孫瑞和張喜,頓時明白了。


    上了堂,一一見禮,裴茂很自然地在荀彧身邊落座。


    趙溫轉頭看著楊彪。“文先,後生可畏。”又對士孫瑞、張喜說道:“君榮,季禮,你們抓緊些,子弟再不來,怕是要落後了。”


    楊彪撫著頜下胡須,淡淡說道:“司徒過慮了。朝廷百廢待業,求賢若渴,怎麽會嫌人多。尤其是不惑如巨光、文若者,多多益善。”


    裴茂轉頭看看荀彧,荀彧麵色如常。


    裴茂拱手說道:“趙公、楊公言重了,茂愧不敢當。老臣,國之寶也,天子重之。趙公、張公掌教化,而士孫公掌兵,楊公掌藩國,皆非茂等堪任。茂冒昧求見,正是有一件事,要請諸公指教。”


    趙溫的臉頰抽了抽,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


    “巨光,何事如此急迫?”楊彪眼神中透出些許不安。


    “敢問楊公可知改元事?”


    “知道,我們不是正在商議年號麽。”楊彪不動聲色的說道。


    趙溫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點頭附和。


    “改元之前,可曾議定都城選址,宮室所在?”


    趙溫垂下了眼皮。


    張喜清咳一聲。“河東戶口有限,又承戰亂之後,大興土木不合時宜。天子不欲大興土木,之前便有明詔,在座諸君也是知道的。”


    裴茂轉身,向張喜點頭致意。“天子體恤民生,是天子仁厚。可是天子與公卿混居,不合尊卑之義,又令光祿勳、衛尉任重,萬一發生誤會,危及天子,如何是好?”


    張喜眉心微蹙。“可是陛下有詔……”


    裴茂打斷了張喜。“大臣輔政,求乎合禮,亦或承詔?”


    張喜一臉疑惑地閉上了嘴巴。


    士孫瑞抗詔是為了避免殺戮,於公而言,是為了盡快穩定河東形勢,對朝廷有功。所以天子雖然降了他的官,卻沒有治罪。於私而言,這是行仁恕,積陰德,合乎儒道。不論是河東大族對他的感激,還是朝中大臣對他的欣賞,有目共睹。


    不出意外的話,他重回公卿之位是遲早的事。


    但裴茂抗詔為天子建造宮室,對天子來說是彰顯其不仁和偽詐,對河東大族來說是額外負擔。


    兩麵不落好,你圖個啥?


    麵對眾人狐疑的目光,裴茂麵不改色,寸步不讓。


    見裴茂態度堅決,不似一時口誤,趙溫打起了圓場。“巨光,依你之見,又當如何?”


    “衛氏、範氏為郭圖所惑,犯下謀反之罪,天子仁慈,赦其族誅之罪,莊園作為家產,自當沒入。茂以為,可集二氏產業,為天子宮室及公卿官署,避免與百姓混居……”


    裴茂侃侃而談,拿出了一道方案。


    以目前的形勢,從零開始,大興土木,肯定是不行的。


    一是時間來不及,二是財力、物力都承擔不起。


    在衛氏、範氏莊園的基礎上進行改建,卻是可行的。


    天子節儉,不願意大興宮室,但總得有個住的地方吧?


    衛氏、範氏莊園都是容得下數千人的大莊園,還有堅固的塢堡。安置天子及公卿綽綽有餘,附近還有大量的空地,可以用來安置南北軍。


    拆除衛氏、範氏的莊園,也有消除影響,警告宵小之輩的積極意義。


    叛逆是大罪。縱使天子仁慈,饒你一命,你也要付出傾家蕩產的代價。


    如果有人三心二意,還想呼應袁紹,就要仔細掂量掂量,看你能不能撐到那一天。


    趙溫等人聽完,都覺得有理。


    天子與公卿住在安邑城裏的確不是辦法,實在太擠了,甚至影響了太守府的正常公務。


    將衛氏莊園改造成天子行宮,不夠的材料從範氏莊園拆取。就算不夠,數量也非常有限,河東各家捐獻一些也就是了。


    相信安邑大族會非常積極,畢竟他們都與衛氏、範氏有些關聯,如果有機會表示一下忠誠和悔過之意,他們不會拒絕。


    建都安邑,對他們來說,既是榮耀,更是千載難逢的入仕機遇。


    隻是這麽一來,裴茂又要立功了。


    除了他,還有誰適合出麵聯絡河東大族,捐錢捐物,助修天子行宮。


    楊彪提出了疑問。


    天子是已經決定要在安邑立都,還是考慮這個可能?


    畢竟他之前的想法是去並州,在太原立都,而不是河東。


    河東千好萬好,唯有一點不好:不利於防守。


    麵對楊彪的疑惑,裴茂心裏有點虛,臉上卻不動聲色。


    “楊公以為,是太原適合立都,還是河東合適立都?”


    楊彪人老成精,一眼就看穿了裴茂的底細。


    這隻是裴茂的一廂情願,天子最多是考慮這種提議的可能性,並沒有做出最後決定。


    但他沒有說破,隻是笑了笑。


    張喜隨即反應過來,隨即說道:“立都關乎國運,不可兒戲,當由三公麵呈天子。子柔,你是司徒,由你來牽頭吧,先召集公卿諸台,拿出個意見,再請天子定奪。”


    趙溫瞅瞅張喜,又瞅瞅裴茂,微微頜首。


    “文若,你的意見呢?”


    裴茂看向荀彧,眼中帶著期盼。


    荀彧笑笑。“張公所言有理,事關重大,當先由公卿諸台商議,不是我一個河東太守可以置喙的。”


    趙溫微微頜首,張喜卻撫著胡須,露出滿意的笑容。


    裴茂大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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