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很想拒絕,但他再三權衡後,還是答應了,躬身謝恩。


    天子此舉是試探也好,是請求也罷,都是當前形勢所迫,絕非自願。


    他不知道能信任誰,隻能以婚姻的形式提供保證。


    伏完如此,董承如此,他也不例外。


    如果說有區別,那就是伏完是純粹的書生,當不起重任。董承是個平庸的將領,天子連衛尉這樣的職務都不敢完全交給他,隻讓他暫代。


    而他,則是天子寄予厚望的俊傑,一來就被授予河東太守的重任。


    對關東人來說,成為外戚,寓示著朝廷並沒有因為重視關西人而排斥關東人。


    對整個朝廷來說,天子欲與毫無根基的潁川荀氏結親,這是倚重士人的象征,沒有拒絕的道理。


    總而言之,於公於私,他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謝陛下,臣誠惶誠恐。”


    看著神情糾結,卻無法拒絕的荀彧,劉協險些笑出聲來。


    他就知道荀彧不會拒絕,哪怕他心裏一萬個不願意。


    更何況他也沒有不願意的理由。


    就客觀條件而論,荀彧也很難找到一個比他更理想的女婿。


    “劉巴如何?”劉協迅速將話題拉了回來,不給荀彧後悔的機會。


    他已經發出了邀約,接下來就看荀彧的誠意了。


    “劉巴……”荀彧收回心神,將剛剛與劉巴會談的事說了一遍,隻是隱去了裴茂的反應。


    裴茂對劉巴印象不佳,這是肉眼可見的。


    “河東當真還有五萬戶?”劉協很驚訝。


    荀彧輕聲歎息。“甚至可能更多。河東這些年雖說兵災、天災不斷,卻沒有嚴重到戶口減半的地步。大部分減耗的戶口應該是成了大戶的部曲、隱戶,大戶至千,小戶數十,比比皆是。”


    劉協“哦”了一聲,出了一會兒神,又道:“你早就知道?”


    “天下州郡,大致如此,河東又豈能例外。臣之所以不言,隻是不願兵戈相見。陛下,度田之策萬萬不可行。當年光武在朝,已是平定天下之後,尚且引發民亂。如今天下不安,不宜橫生事端。河東耕地有餘,戶口不足,度田不必急在一時。”


    “所以,你讚成士孫君榮的舉措,卻反對劉子初的建議?”


    “由心而論,士孫君榮與劉子初並無二致,都是希望朝廷盡快安定。隻不過士孫君榮老成,劉子初銳意,如此而已。輕重緩急,各有利弊,願陛下明察,權衡利害,以全大局。”


    劉協無聲地笑了。“行,那朕就見見劉巴,聽他怎麽說。”


    ——


    劉巴知道荀彧向天子推薦自己,卻沒想到天子會這麽快接見他。


    他剛剛洗完澡,頭發還沒幹,隻能請來傳詔的虎賁代為回複天子,容他稍候再去請見。


    虎賁走了,劉巴握著濕漉漉的頭發,一時無計。


    他能做的就是在火塘邊坐下,一邊讓侍者用扇子扇風,一邊翻閱河東郡今年的上計簿。


    荀惲在一旁陪著,帶著些許好奇,不時地打量劉巴一眼。


    “荀君有何疑問,不妨直言。”劉巴放下上計簿,帶著不加掩飾的不屑。


    這上計簿就是一堆虛假數字。


    荀惲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拱手道:“失禮了,我甚是好奇,劉牧禮賢下士,天下皆知,為何諸君紛紛棄他而歸朝廷?留在荊州,不是一樣為朝廷效力麽?”


    劉巴一聲輕笑。“若在太平盛世,劉牧或能雍容揖讓,為一時名臣。如今麽,他絕非可侍之主。一時苟安,為愚者所喜,卻非智者所願。”


    “劉牧稱臣於朝廷,能有何後患可言?”


    劉巴沉吟了片刻。“荀君,若袁紹南下,擊破驃騎將軍,據有南陽,進逼襄陽,劉牧將稱臣乎,將舉兵乎?”


    荀惲眼神疑惑。“冀州未定,袁紹能下嗎?”


    “除非天子東出,袁紹平定冀州指日可待,兗豫也是囊中之物。兩年內,必能指襄陽。”劉巴撇撇嘴。“你覺得天子能東出太行麽?”


    荀惲沒吭聲。


    他天天跟著父親荀彧,熟知河東事務,也清楚朝廷的處境。


    兩年內東出太行?能在河東站穩腳跟就不錯了。


    如果解決不了當前的糧食危機,天子或許不得就食他處。


    至於哪兒可以就食,荀惲也想不出。


    荊州?益州?


    “再者,荊州不是劉牧的荊州,而是蔡瑁、蒯越的荊州,他是心向朝廷,還是心向袁紹,其實並不重要。蔡瑁、蒯越心向誰,才是真正的關鍵。他啊,不過是蔡瑁、蒯越手中的傀儡罷了。運籌得當,或許能保住性命。運籌不得當,身敗名裂是他唯一的結局。”


    荀惲將信將疑,覺得劉巴有點誇大其辭。


    名士嘛,都這樣,他見得多了。


    兩人正閑聊著,荀彧回來了,臉色有些凝重。


    “天子明早見你。”荀彧說。


    劉巴是個聰明人,一見荀彧這副神情,知道自己該告退了。


    “謝荀君。”劉巴起身拜了拜,帶著侍從去安排好的住處。


    荀惲也緊張起來,將劉巴送到門口,隨即趕了回來。


    “父親?”


    “天子要納你妹妹為美人。”


    荀惲一驚,隨即倒吸一口涼氣。“父親,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也是萬丈莫測的深淵。”荀彧歎了一口氣。“有漢以來,有幾個外戚能全身而退的?”


    荀惲轉了轉眼睛,依然難掩興奮。“父親,隻是美人而已,算不上外戚吧?”


    “麻煩在於此,我未必會有外戚的名利,卻要擔著外戚的風險和責任。算了,不說了,你去看看公達回來了沒有,我與他商量商量。”


    荀惲匆匆地去了。


    荀彧坐在堂上,愁眉不展,還有一絲後悔。


    如果陳群沒有隨劉備去徐州,直接成了親,哪會有這樣的麻煩。


    哪怕是定親也行啊。


    如今什麽名分也沒有,他又不好虛言欺君,麵對天子的要求,他連拒絕的借口都沒有。


    一會兒功夫,荀攸來了。


    聽荀彧說完事情的經過,荀攸神情平靜如水,問了荀彧一個問題。


    “是誰告訴天子,你有一女,而且正當出閣之年?”


    荀彧苦笑。“我也想不出,或許是弘農王夫人?”


    荀攸搖搖頭。“弘農王夫人絕非孟浪之人。如果她有此意,必然會和你事先商量。”


    荀彧表示同意,但他想不出是誰。知道他有一個適婚女兒的本身就不多,而不事先和他通氣,直接向天子進諫的人更沒有。


    “那會是誰?”


    “天意。”荀攸說道:“天子不在乎你的女兒多大,也不在乎你的女兒美醜,他隻是想和你聯姻,希望你能成為他可以信任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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