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鴻臚楊彪起身,拱手施禮。


    “休屠各胡為禍美稷,攻殺單於,非屬國當為。臣敢請奉詔至北地,麵責休屠各,令其謝罪自辯。若其不從,則陛下遣將征討,為之不晚。”


    趙溫、張喜同時起身。“臣附議。”


    趙溫還特地解釋道:“屬國相爭,是非難明。前單於於扶羅詣闕,今單於麵駕,皆未言及休屠各之事,其中必有隱情。臣敢請陛下納大鴻臚之言,先問是非,再行賞罰。”


    劉協不動臉色,將目光轉向了去卑。


    老臣就是老臣,說話滴水不漏。哪怕是慫,也讓人看不出一點破綻。


    從程序上來說,於扶羅、呼廚泉都沒有提到休屠各的事,現在去卑突然提到休屠各,而且有十萬之眾,誰也不清楚是真是假。


    且休屠各並非美稷王庭所轄之胡,這件事已經不再是美稷王庭內部的叛亂,而是屬國之間的攻戰。朝廷不能偏聽偏信,先派人了解情況是常規操作。


    就算這件事是真的,也應該先給休屠各解釋、請罪的機會,沒有直接發兵的道理。


    老臣們給了他完美的台階,他沒有道理不利用一下。


    聽完翻譯,去卑變得極其沮喪。


    他搞砸了一切。


    愣了半晌,他能做的也隻是躬身行禮,沒有反駁一言。


    幾個老臣的理由很充足,根本沒給他反駁的機會。


    再說下去,隻會讓人懷疑他有詐。


    就在幾個匈奴人很絕望的時候,又聽得劉協說道:“話雖如此,但於扶羅詣闕自訟,呼廚泉簡從見駕,可見心中無愧。休屠各既在北地,當知朕幸河東。身為屬國,既不率部勤王,又不遣使進貢,可見目無朝廷。朕當親臨,問其曲折是非。”


    趙溫等人互相看看,異口同聲的說道:“請陛下三思。”


    去卑需要聽人翻譯,慢了一步,等聽懂了劉協說什麽,他心中歡喜,連忙拉著呼廚泉一起起身。


    “陛下聖明,臣等願為陛下前驅。”


    不管天子是去征討休屠各,還是去了解情況,隻要起程就好。


    有什麽問題,可以在路上說嘛。


    一旦錯過了時間,誰知道還能不能成行。


    一邊是勸阻的老臣,一邊是極力鼓動的匈奴人,劉協的心裏卻一點也不慌。


    這個局麵對他最有利。


    老臣隻是請他三思,並沒有否決。


    就算上了路,也沒說不能派人先去休屠各問罪。就算到了休屠各,也沒說一定要打啊。


    如果處理得好,完全有可能讓休屠各認個慫。大家互相給個台階下,就此罷兵。


    齊桓公伐楚,責貢茅之不入,就是這個套路。


    匈奴人被捉了短處,底氣不足,隻能降低期望值,請他起程就行。就算他不與休屠各交戰,隻要能平定美稷的叛亂,讓他們有家可歸,想來也就心滿意足了。


    去與不去,打與不打,怎麽打,主動權都在他手裏。


    最終,劉協接受了老臣們的建議,也沒有拒絕匈奴人的請求,表示要考慮兩天,多方征詢意見,再做決定。


    雙方都很滿意,宴會得以繼續。


    ——


    物資有限,酒宴算不上豐盛,勉強管飽,天色剛黑就結束了。


    營帳裏點起火,吊上水壺,劉協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準備接待請見的大臣。


    不用說,肯定有一批人等著進諫。


    負責記錄的蔡琰準備筆墨,裴俊協助,也跟著忙前忙後。


    大帳裏比較暖和,蔡琰脫去了臃腫的冬衣,換了一件貼身的夾襖,終於展露了些許曲線。


    劉協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蔡琰今年虛二十,正是最好的年紀,遠非還沒發育完全的伏壽、宋都等人可比。


    蔡琰沒有注意到劉協的眼神,她的麵前攤著幾卷簡帛,手裏還拿著一卷,一邊看一邊吩咐裴俊做事,忙而不亂。


    劉協心生好奇。“令史在看何書?”


    蔡琰頭也不抬的說道:“與休屠各有關的記錄。”


    劉協恍然,心中歡喜。


    這是一個稱職的秘書,知道他現在最想了解什麽信息。


    “可有收獲?”


    “略有一二。”蔡琰起身,走到劉協麵前,將手裏的書攤在劉協麵前。“所謂休屠各,就是之前匈奴休屠王部的後裔。霍嫖姚破河西,呼邪王、休屠王戰敗投降,休屠王臨陣變計,被霍嫖姚斬殺,其親屬為奴,金日磾為其一也。部屬則安置在北地、武威一帶……”


    蔡琰一邊說,一邊將相關的記載鋪在劉協麵前,同時輔以地圖。


    劉協聽了,對休屠各總算有了個粗略的印象。


    他有點相信去卑的話了,休屠各真可能有十萬眾。


    當然,這十萬眾是總人口,不是戰士。


    北地、武威等人的地理條件養活不了十萬戶,就算匈奴人學會了種地,也不可能比漢人更擅長。


    整個涼州的漢人戶口加起來不過十萬戶,武威、北地、安定三郡隻有兩萬戶左右。匈奴人怎麽可能有十萬戶,充其量和漢人差不多,兩萬戶、十萬人左右。


    “休屠各能有兩萬騎兵嗎?”劉協問道。


    如果有,那還是有點麻煩的。


    蔡琰思索了片刻,說道:“臣以為沒有。”


    “為何?”


    “臣隨父在朔方時,見過不少入塞居住的匈奴人。若是一直遊牧,匈奴人自然是人人皆是騎兵。若是習慣了農耕,則不見得如此。耕種最耗精力,不可能像牧人一樣隨時練習騎射。時間久了,必然生疏。縱能騎馬代步,也未必能騎射,所以會有勝兵一說。”


    “勝兵?”劉協有點耳熟,仿佛在哪兒聽說過。


    “陛下請看。”蔡琰湊近,指著簡帛上的文字。“勝兵二字,通常是指且耕且牧之國能勝任征戰之人,不見於早期匈奴的記錄。這是他們遷入塞內,且耕且牧必然會產生的結果。”


    劉協一一看去,心情有點複雜。


    如果蔡琰的推測成立,休屠各的總兵力雖然依然可以達到兩萬左右,卻不是兩萬騎士,必然包括一部分步卒。


    雖然這些步卒也可能以馬代步,但他們的戰鬥方式卻不是騎射,而是列陣而戰。


    步騎配合,而不是騎射或者突擊,才是休屠各最可能的作戰方式。


    這既是機會,也是風險。


    思索了一頓後,劉協命人去召荀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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