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了呂布,陳宮陪著荀攸往回走。


    外麵的風太大,他很不適應,還是喜歡躲在帳篷裏讀書。


    “公達,你之前就與溫侯相識?”


    荀攸不緊不慢地道:“其實也算不上相識。我與何伯求謀刺董卓,被人識破,就是溫侯帶人來抓捕的。”


    陳宮恍然,隨即回歸正題。“天子鑒別功過,是不是操之過急?”


    “公台,你覺得漢室還有複興的機會嗎?”


    陳宮愣了片刻,鄭重其事的點點頭。“雖然很難,但並非全無機會。”


    “沒錯,眾誌成城,才有一線生機。當此之時,若不能坦誠相待,如何能同心同德?功過皆擺在明處,總比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為好。”


    陳宮領著荀攸入了帳,據案而坐,倒了一杯熱水,遞給荀攸。


    “若曹操來投,天子也會如此對待麽?”


    荀攸垂下眼皮,盯著手中的水杯出了一會兒神,重新抬起頭。“公台是為邊文禮(邊讓)鳴不平,還是為兗州、徐州的百姓鳴不平?”


    陳宮一時語塞,麵色泛紅。“有區別麽?”


    “有區別。”荀攸淡淡地道:“公台若是為邊文禮鳴不平,覺得曹操罪不可赦,那你不如趁早回去,哪怕是去太原、河東,也比留在這裏好。天子要救的是大漢,是天下百姓,無暇為邊文讓鳴不平。”


    “那徐兗百姓呢?”


    “黃巾之亂至今,徐兗死傷何止百萬?曹操屠城,人性泯滅,罪大惡極,可是比起天下大亂,生靈塗炭,還不是最緊要的。如果不能盡快平定天下,受災受難的恐怕就止是徐兗百姓了。”


    陳宮氣息粗重,怒視著荀攸,不敢相信荀攸會出這樣的話。


    荀攸一聲長歎。“公台,謀國當從大局著手,不可因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曹操雖小人,殘暴不仁,然聯軍討董,百萬大軍盟於酸棗,他卻能進兵死戰。這樣的人尚不能用,天下還有可用之人嗎?”


    陳宮冷笑道:“公達這麽,我倒是理解天子忘過記功的用意了。恕我不能苟同,也不願與曹操之流同朝。溫侯已到,我心願已了,還是回兗州,披發入山,耕讀隱居,以待盛世。”


    荀攸嘴角微顫。“既是披發入山,何必兗州,這裏的山不比兗州多麽?你不妨先在這裏住幾天,等天子大破匈奴、鮮卑凱旋,你再決定去留,如何?”


    陳宮揚揚眉。“天子何時能凱旋?”


    “不知道。”


    “不知道?”


    “匈奴、鮮卑合兵二十萬,征西將軍馬騰僅萬騎,度遼將軍張楊更少,隻有千餘騎,陛下有兩千餘騎,加上溫侯帶來的騎兵,總數不到一萬五千騎。以一敵十,誰敢必勝?別不知道何時凱旋,能不能凱旋都不好。”


    陳宮大驚失色,不禁心生後悔。


    千裏迢迢的趕來,竟是這樣一個結果?


    荀攸站了起來,撣撣衣擺。“此戰正如當前的大漢,每一戰都有可能是生死之戰。是勝是負,是生是死,天子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我們能做的隻是全力以赴,死不旋踵。當此之時,別是曹操,就算是董卓複生,天子也願意捐棄仇怨,並力赴敵。”


    “公台,你三思而行。”荀攸看了陳宮一眼,拱手告辭。


    陳宮起身,將荀攸送到帳外,看著荀攸翻身上馬,奔馳而去,心中五味雜陳。


    他從荀攸身上看到了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邁,但是一想到與曹操同殿稱臣,又覺得無比諷刺。


    他不遠千裏來到朝廷,難道就是為了有一日與曹操同殿稱臣?


    聽了荀攸的匯報,劉協沒有多什麽,隻是點了點頭。


    呂布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中,陳宮的反應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讓他意外的是荀攸的處理方法。


    這麽簡單粗暴,不像是荀攸的作風。


    但仔細想想,這又是最有效的手段。


    對陳宮來,與其將來再糾結去從,不如現在就認清現實,做出選擇。


    得殘忍些,他如果不肯麵對現實,這天下真沒他的立足之處。


    在陳宮與曹操之間,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曹操。


    他才不願意像呂布一樣,接受一個表裏不一,隨時可能背刺的謀士。


    “如何安排呂布為好?”劉協直接問起了眼前最關鍵的問題。


    他需要呂布效力,但呂布初來乍到,與其他諸將都不熟,甚至還有仇,如何配合就成了很實際的問題。安排得好,可以眾誌成城。安排得不好,很可能還沒遇敵,內部先打起來了。


    “讓他趕去成宜,協助張楊守城。”


    劉協非常讚同,一口答應。


    晚餐後,張遼、高順等人都退下,回去準備。


    呂布留下了陳宮。


    兩人各自盯著麵前的殘羹冷炙,相對沉默。


    有一種異樣的心情在他們之間悄無聲息的彌漫,讓對方的麵容變得模糊不清,難以看得仔細。


    “公台……”


    “君侯……”


    兩人同時開口,隨即又看著對方,四目相對,神情尷尬。


    遲疑了片刻後,陳宮道:“君侯,你在擔心請罪的事麽?”


    呂布點點頭,麵色通紅,卻又鬆了一口氣。


    他正不知道如何開口,陳宮主動提起,倒免了他的麻煩。


    荀攸走後,他考慮了很久,也不知道該如何請罪。他做過那麽多事,哪些是罪,哪些不是罪。哪此是輕罪,哪些是重罪,他也搞不清楚,也從來不想搞清楚。


    如今麵對天子,他不得不認真考慮這個問題。


    想來想去,還是隻能向陳宮請教。


    陳宮是名士,熟悉儒家典籍和禮儀,應該知道如何處理這一類事情。


    “君侯聽過廉頗的故事麽?”


    “自然是聽過的,公台是……負荊請罪麽?”呂布神情有些糾結。


    陳宮搖搖手,示意呂布稍安勿躁。“廉頗為趙將,以功拜上卿。率重兵禦秦,使秦師勞而無功。後因與樂乘不和,奔魏,魏不能用。入楚,又不能用,鬱鬱而卒。”


    呂布眨著眼睛,不知道陳宮想什麽。


    陳宮抬起頭,看著呂布。“將軍初在並州,號為飛將,匈奴聞風喪膽。及至中原,一敗於長安,二敗於兗州,以至於無處立足,寄人籬下。與廉頗何其相似?”


    呂布扼腕而歎。“公台所言甚是,如之奈何?”


    “君侯,當初廉頗無罪,尚肯負荊請罪,與藺相如為生死之交,將相和而趙國強盛。如今君侯掘陵取寶,罪十倍於廉頗,若不能深自反省,如何能讓陛下信你?關東、關西,君侯行之大半,如今有機會重返並州,若不能抓住機會,莫不是要廉頗入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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