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逵這一句答非所問,但臧洪卻聽明白了。


    賈逵之所以加強戒備,絕不是因為錯過了郭圖,而是因為關東細作的確很多。所以賈逵不願對他這個關東人細說,哪怕賈逵本人對他很景仰。


    臧洪初來乍到,不太熟悉河東的地理,隻知道絳邑向東可入上黨。


    上黨太守鍾繇也是關東人。郭圖取道絳邑,逃出河東,必然要經過上黨,說不定還得到了鍾繇的幫助。


    有這樣的先鑒在前,賈逵對鍾繇很難完全信任,正如此刻不會完全信任他一般。


    為表歉意,或者也有進一步試探的意思,賈逵設宴款待臧洪。


    這時,臧洪才說明了自己應征的事,並介紹了陳容。


    有那麽一瞬間,賈逵的臉色有些不平,但他隨即恢複了淡定,笑容滿麵地向臧洪表示祝賀。


    臧洪看得仔細,不免有些失望。


    荀彧說賈逵德能兼備,他卻覺得賈逵的功利心未免太重了些。以賈逵的年紀,能擔任絳邑令已經是少年有為,難不成還想起家為太守?


    就算是袁紹、楊彪這樣的名門子弟,入仕之初也不過是縣令長。


    臧洪略作思索,笑道:“絳邑曾是周勃封邑,梁道為絳邑令,對周勃父子觀感如何?”


    賈逵笑了。這是臧洪覺得自己太年輕,想用周勃的故事來教訓教訓自己啊。


    好為人師,不愧是名士。


    “周勃雖有功,不過攀龍附鳳,因時際會,其學問道德一無可是之處。位至丞相,也不過循例而已。至於周亞夫,拒吳有功,輔佐太子卻難稱其職。君前失禮,難稱大臣。其子盜賣官器,雖不知情,亦是疏於管教。罪不至死,卻也不為無辜。”


    臧洪眉頭皺得更緊,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周亞夫細柳營故事,又當如何?”


    賈逵笑了,搖搖手。“權臣跋扈,何足道哉。真是名將,其功何止於平定吳楚之亂?當北擊匈奴,拓地河南爾。”


    臧洪沉下了臉。“依明廷之言,倒是孝景做得對了?”


    賈逵哈哈一笑。“孝景做得對不對,大可商榷,但是有一點,我是讚同的。”


    “哪一點?”


    “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臧洪頓時變了臉色,半晌沒說話。他本想教導賈逵一番,沒曾想卻被賈逵教訓了。


    ——


    賈逵很忙,稍坐片刻後,便告辭而去。


    臧洪洗漱完畢,背著手,在屋中徘徊,歎息不止。


    住在隔壁的陳容聽到他的歎息聲,知道他有心事,便提著一壺奶茶走了過來。


    “子源,嚐嚐這奶茶,河東特色,他處未曾見過,味道甚是不錯。”


    臧洪看看陳容,眼神閃動。“士俊,你怎麽看周亞夫?”


    陳容倒了一杯奶茶,遞給臧洪。“茶能治病,但是苦。奶能養生,但是腥。茶與奶相配,相得益彰,味道絕佳。”


    臧洪接在手中,卻沒有喝,眉心緊蹙。“你也覺得賈逵說得有理?”


    陳容呷了一口奶茶。“子源,君子溫潤如玉,周亞夫所作所為,的確有權臣跋扈之嫌。他身為太傅,教導太子劉榮,焉能不知劉榮才性不如孝武?所謂嫡庶長幼之爭,實在難以令人心服。”


    臧洪作色,剛要發怒,陳容舉手製止。


    “子源暫息雷霆之怒,且聽我一言。你之所以對此耿耿於懷,恐怕不在賈逵如何評論周亞夫,而在孝景的那一句‘非少主之臣’。恕我直言,當今天子亦是少主,且極有主見,非大臣所能左右。若非如此,公卿大臣也不會滯留太原,與天子相隔千裏。”


    臧洪實在忍不住了,厲聲說道:“這麽說,士俊也讚同天子乾綱獨斷,公卿虛位而已?”


    陳容看著怒不可遏的臧洪,歎了一口氣。“子源,若非天子乾綱獨斷,公卿虛位,隻怕袁紹已經入朝主政,這天下也不再是大漢的天下了。你真希望走到那一步?”


    臧洪頓時語噎。


    陳容拍拍臧洪的背。“非常之時,當待非常之人。子源,當深思之。”


    ——


    曹昂一行數人,趕到了美稷,第一時間求見天子。


    劉協很快就接見了他們。


    看著風塵仆仆,卻精神抖擻,腰杆挺得筆直的曹昂,劉協很滿意。比起夏侯惇的兒子夏侯充、夏侯淵的兒子夏侯稀,曹昂不論是從精神狀態還是身體素質,都要強上一大截。


    怪不得丁夫人為了他和曹操吵了一輩子,至死不肯原諒。


    如果不是曹操太浪,在宛城遭遇大敗,致使曹昂死於非命,曹魏也不會三世而亡。


    現在好了,曹昂和賈詡、張繡成了同僚,不會死得那麽早了。


    當然曹操的霸業也被蝴蝶的翅膀扇得無影無蹤了,現在曹操一心要保命,沒心思收人妻了。


    “騎馬來的?”劉協開門見山。


    夏侯充、夏侯衡的腿都快羅圈了,顫顫悠悠的站不穩。


    “是的。”曹昂拱手行禮。“荀尹關照,安排了幾匹好馬,否則臣也不能來得這麽快。”


    “你騎術如何?”


    “臣從小隨父習騎射,隻是資質愚鈍,算不上佳。”


    “那行,隨朕走一趟涼州吧,看看大漢的萬裏河山。”


    曹昂大聲答應,夏侯充、夏侯衡卻變了臉色。他們從河東趕到這裏,已經累得半死,再跟著天子去一趟涼州,還能活著回來嗎?


    但身為質子,他們顯然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隻能跟著曹昂領命。


    劉協問了一些關東的情況,得知夏侯惇任潁川太守,夏侯淵任陳留太守,暫時都不適合出任河南太守,便征詢曹昂的意見,問他還有誰適合。


    見天子有意將河南郡也交給父親曹操,曹昂求之不得,想了片刻後,提了一個建議。


    調夏侯惇出任河南尹,由東平相程昱接任潁川太守。


    劉協稍微一想,就理解了曹昂的用意。


    夏侯惇深得曹操器重,但他的用兵能力有限,更適合在後方屯田。在曹操即將麵對袁紹的進攻時,由善戰的程昱接替夏侯惇,駐守潁川,顯然更有利於戰事。


    至於東平,反正守不住,丟了就丟了吧。


    由此可見,曹昂對關東的形勢有深刻的理解,曹操送他入朝,也不僅僅是做質子這麽簡單,更希望他做一個聯絡人,盡可能做出對曹操最有利的決定。


    “聽說令尊抄注《孫子兵法》,你可曾學習?”


    “略知一二。”


    “甚好,以後就你隨朕左右,參謀軍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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