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魏夫人陪伴荀文倩的詔書剛剛下達不久,呂布夫妻就來了。


    魏夫人帶著隨身行李,還有一個隨身中年婦人,氣宇軒昂的見了駕,隨即就搬去了剛剛準備好的帳篷,扔下呂布一人獨立風中。


    劉協招呼呂布就座,開了個玩笑。“怎麽,不放心朕,還特地送來?”


    還沒坐穩的呂布一聽,連忙起身。“陛下誤會了,臣可沒這意思。再說了,陛下身邊有的是年輕貌美的胡漢女子,哪會看得上內人這黃臉婦人……”


    見呂布越口無遮攔,劉協咳嗽了一聲。呂布自知失言,訕訕地閉上了嘴巴。


    “最近在做什麽?”


    “習武,讀書。”呂布嚅了嚅嘴。“還有……吵架。”


    “吵架?”


    “嗯。”呂布低著頭,下巴頂著胸口,無地自容。“臣隻有爵位,卻無官職,又不能生子,內人心中著急,時時喝斥。一時氣不過,難免拌幾句嘴,也算是消遣。”


    劉協瞅著垂頭喪氣的呂布,一時不知如何說好。


    果然老虎困久了,也會抑鬱。


    “讀了些什麽書?”


    “《春秋》,《論語》,最近還讀了些《孟子》。”呂布撓了撓頭。“記誦而已,半懂不懂。”


    “讀過《太史公書》、《漢書》嗎?”


    呂布來了精神。“讀過幾篇,這些比經書有意思。”


    “你號稱飛將,可曾讀過飛將軍李廣的傳記?”


    “自然讀過,而且讀了不止一遍。”呂布抬起頭,眼中露出些許光芒,撫腿而歎。“李廣太可惜了,束發從軍,大小七十餘戰,卻未能立功封侯。比起他,臣算是幸運之極了。”


    劉協不禁暗自腹誹。你是幸運了,丁原、董卓就倒黴了。


    “那你覺得,李廣未能封侯,是他自己的原因,還是其他人的原因?”


    呂布一怔,冷靜了些,眼珠轉來轉去,半晌才說道:“既有他自己的原因,也有其他人的原因。”


    “比如說?”


    “他自己嘛,生得太早了。少壯時侍孝文、孝景,除了七國之亂外,國家無大戰,沒有立功的機會。待孝武登基,大舉討伐匈奴時,他卻已經年過半百。還有就是行事不當,若不是接受梁王官爵,早在平定七國之亂時,他就可以封侯了。”


    劉協點點頭,又道:“其他人呢?”


    “其他人……”呂布神情猶豫。“比如衛青,李廣明明是前將軍,當先接敵,卻被衛青調到右部,失去了與匈奴單於接戰的機會。”


    看著唯唯諾諾的呂布,劉協心中感慨。人果然還是要讀書的,多知道一點事,就不會太輕狂。雖說呂布讀書是囫圇吞棗,卻也知道大臣在天子麵前應該慎言慎行的道理。


    要不然,就算你是李廣,也能讓你一事無成。


    “開卷有益,能讀書總是好的。”劉協曲指輕叩案幾。“人與事雖然皆往矣,借古鑒今卻還是有用的。就拿李廣來說,就算排除了那些自己與他人的因素,他難以封侯,其實也是有原因的。”


    呂布心至福靈。“請陛下點撥。”


    “李廣擅長的是什麽?”


    “自然是騎射。”


    “漢騎與匈奴人比騎射,有勝算嗎?”


    呂布眼珠轉了轉,忽然恍然大悟,激動地一拍大腿。“陛下,我明白了。李廣雖然射藝精絕,但他隻是匹夫之勇,麾下將士卻不如匈奴人遠甚,所以每戰皆敗。他應該……”


    “他應該如何?”劉協追問了一句。


    呂布屏住了呼吸,眼神閃爍了好一會兒。“他應該持矛越突擊,而不是與匈奴人比騎射。漢軍有甲,近戰有優勢,而且矛戟的殺傷力比弓箭更強。拉近距離,漢軍才有勝算。”


    劉協笑了。“溫侯,你比李廣強。”他頓了頓,又道:“可能是因為你尚未不惑,還能推陳出新吧。若是像李廣一樣,年過五十才有與匈奴人大戰的機會,習氣已成,就算想改戰法,也沒那麽容易了。”


    呂布樂得合不攏嘴,連連拱手謙虛。


    “給你一個任務。”劉協說道:“回去好好想想,以今日之形勢,如何才能與鮮卑人決勝於草原。”


    呂布大喜,躬身而拜。


    他真能找到合適的辦法,天子一定不會讓他閑著,自然會給他施展的機會。


    ——


    辭別天子,出了禦帳,呂布來到魏夫人的帳前,大聲叫魏夫人出來一見。


    魏夫人聽到呂布的聲音,從隔壁荀文倩的帳中走了出來,沒好氣的喝道:“沒規矩的莽夫,這是禦營,天子、貴人都在,你亂喊亂叫什麽。”


    呂布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壓低了音量。“我見過天子了。”


    “見過就見過唄,有什麽好得意的,我侍候荀貴人,以後還天天見呢。”魏夫人嘴上說得狠,眼中見得呂布心情不錯,心裏卻升起幾分希冀。“說了些什麽?”


    “天子誇我了。”呂布得意洋洋的說說:“天子還讓我想戰勝鮮卑人的辦法。”


    魏夫人聽了,也心生歡喜。“那你就多用點心,別辜負了天子的希望。”她又擰了呂布一下。“錯過這次機會,以後你就別想上我的床了。我帶著小環單過,讓你一個人孤獨終老。”


    呂布翻了個白眼,心生無趣,擺擺手,轉身就走了。


    魏夫人倒是知道他的,撇了撇嘴,滿不在乎的回去了。


    荀文倩在帳中坐著,將帳外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見魏夫人一臉得色的回帳,不由得笑道:“溫侯是猛虎,夫人便是伏虎人。”


    魏夫人嘻嘻一笑。“貴人可別這麽說,若妾是伏虎人,那貴人豈不是禦龍者?”


    荀文倩收了笑容,正色道:“夫人,不可妄言。若是不然,我可不敢留你在這兒,免得害了你,又害了我自己。”


    魏夫人嚇了一跳,連忙閉緊了嘴巴。


    借此機會,荀文倩給魏夫人立了幾條規矩。魏夫人息聲屏氣,一一應了。


    她雖然讀書少,卻也知道荀文倩受天子恩寵,又有父親荀彧、從兄荀攸為援,如今有了身孕,若能產下皇子,將來說不定有機會立為皇後,得罪不得。


    立完了規矩,荀文倩命人取了些日用雜物賜給魏夫人,其中有些是唐姬派人從河東送來的,是魏夫人平時不怎麽能見到的好東西。魏夫人見了,感激涕零,越發堅定了要侍候好荀文倩的決心。


    不到半天功夫,荀文倩略施手段,就將生性潑辣的魏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讓來看望她的劉協大感驚訝。


    與荀文倩一比,伏壽果然還是太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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