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洪沒有再說什麽,轉身下山。


    荀攸持節監三郡,有專行之權。身為雁門太守,他沒有違抗荀攸命令的權力。荀攸親自從高柳趕來,已經是給他麵子。


    山下有親衛牽著馬等候,臧洪翻身上馬,抖了抖手裏的韁繩。


    “公達,此地去城七裏,你我賽上一回?”


    荀攸也上了馬,回頭看了臧洪一眼,微微一笑。“求之不得。”


    “賭點什麽?”


    “隨你。”


    “若我贏了,出塞首戰的任務給我,如何?”


    荀攸笑了。“看來你這幾個月進步不小,渴求一試。這是好事,隻是手段不夠光明磊落。這條路,你走了很多遍了吧?”


    臧洪大笑,用馬鞭指指荀攸。“公達,你真是一點機會也不給啊。算了,既然被你看破,我就直說吧。我需要一場大勝來證明自己。”


    “你準備怎麽證明自己?”荀攸輕踢馬腹,與臧洪並肩而行。


    臧洪抬起馬鞭,指了指東北方向。“家父當年奉詔出塞,檀石槐避而不戰,我軍糧盡而退,將士十亡七八,一世英明毀於一旦。蒙天子不棄,委我以雁門,正是報仇的好機會。我當統三千步騎,直奔彈汗山,斬其酋帥,祭奠當年陣亡的數萬將士。”


    荀攸無聲而笑。“原來你早就有出擊的計劃,之前卻半句也不漏。”


    “原本隻是計劃,可行可不行。既然你決定迎戰,那就主動出擊了。鮮卑人有元旦聚會的習慣,這些天應該有不少人已經趕到了,殺他個措手不及,正當其時。”


    荀攸一抖疆繩。“既然如此,你還等什麽?”說著,輕踢馬腹,戰馬便竄了出去,瞬間搶出臧洪兩個身位。


    大雪覆蓋了原野,馬蹄踩出的路並不寬。荀攸擋在了前麵,臧洪很難超過去,除非他冒險走大雪覆蓋,未經探明的地段。


    但即使臧洪這幾個月經常在附近巡視,也不見得對每一個位置都一清二楚。萬一雪地下麵藏著一個坑,馬失前蹄,那就危險了。


    臧洪沒有選擇冒險,而是緊緊的跟在荀攸後麵。兩人一前一後,首尾相銜,一直趕到平城北門外,臧洪才突然加速,從荀攸身邊搶了過去,順手用馬鞭在荀攸的肩上敲了一記。


    兩人同時減速,臧洪搶了半個身位。


    “承讓。”臧洪拱手大笑。


    荀攸滿意地看看臧洪。“子源,令尊未竟之功業,當由你來完成。努力!”


    臧洪收起笑容,躬身再拜。


    ——


    回到城中,臧洪隨即召來掾吏,準備出征。


    平城到彈汗山很近,不到五百裏,而且沿途平坦,基本沒什麽險要。鮮卑人隨時可以來,漢軍也隨時可以出塞。中原派兵征討時,這裏就是最常見的路線之一。


    熹平六年,臧洪之父臧旻與南匈奴單於羌渠出塞討伐鮮卑人,就是由雁門出發。


    但那一戰敗得很慘,臧旻檻車下獄,後來被免為庶人,終身為憾。


    那一年以後,鮮卑人時時入塞,朝廷卻無力反擊,雁門北部諸縣被實際放棄,甚至有人提議將郡治從陰館搬到句注山以南,以避鮮卑人的兵鋒。


    但天子反其道而行之,將郡治搬到了平城。


    郡治由陰館搬到平城,隨時有可能遭到鮮卑人的襲擊,所有人都很緊張。作為新任太守,臧洪無疑是最緊張的那一個,這幾個月片刻不敢放鬆,尤其是入秋以後,連睡覺都不敢脫衣服,就怕鮮卑人突然出現。


    但鮮卑人一直沒有出現,別說塞內沒有,塞外也很少看到鮮卑人的影子。


    所以荀攸一開始說鮮卑人可能大舉入侵,臧洪是不太相信的。現在看來,應該是鮮卑人上次被殺得慘了,不敢輕舉妄動,要謀定而後動。要麽不來,來就是一場大戰。


    既然大戰不可避免,臧洪決定先發製人。


    準備是現成的。為了防備鮮卑人,秋收以後,郡兵就集結待命,隨時準備應戰。區別隻是這次出戰不是防守反擊,而是主動出擊。不是禦敵於長城之外,而是直搗彈汗山。


    這時候,郡治在平城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趕到彈汗山的路程隻有陰館到彈汗山的一半。


    荀攸與臧洪商量了時間,派快馬通報高順、張遼,爭取能在同一時間出麵了彈汗山。


    三將之中,荀攸最不放心的就是臧洪,但看了雁門郡兵的演習之後,他很滿意。


    臧洪這幾個月的確花了心思,下了功夫。不僅物資準備得很充分,心理上也有充足的準備,從掾吏到普通郡卒,都對這個剛來不久的太守很信服,言聽計從。


    這其中有臧旻的遺澤,但更多的還是臧洪本人的魅力。他為張邈兄弟複仇,不惜與袁紹反目的事跡傳到雁門後,很快就獲得了雁門人的尊重。有一個講義氣,又能吃苦的太守,他們很滿意,將保一方平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臧洪的身上。


    一天後,臧洪率領三千步騎出發了。


    兵力不多,但戰馬數量充足。不論步騎,都是一人雙馬,帶半個月的糧食。


    這是雁門郡目前能拿得出的最大限額。如果沒有足夠的戰利品補充,臧洪就隻能向河東求援,要不然明年春天連掾吏的俸祿都發不出來。


    出征之日,平城一切照舊,城門啟閉的時候都沒有變,仿佛這隻是一次例行操演、巡視,就和之前的一樣,沒有任何區別。行軍速度也不快,用了兩天時間才越過長城。


    出塞之後,氣氛突然變了,臧洪下令人不解甲,馬不解鞍,全速前進。除了每兩個時辰休息半個時辰之外,晝夜急行,連晚上睡覺都隻能在馬背上。


    看著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臧洪,荀攸開始有些擔心臧洪求勝心切,不恤將士體力。後來看到將士們熟練地輪流在馬背上打盹,絲毫不影響行軍速度時,他才意識到,臧洪為這一刻已經準備了很久。


    回想起當初天子為了見臧洪一麵,不惜在美稷等了一個多月,推遲了西行的行程,荀攸很欣慰。


    天子任命臧洪為雁門太守,簡直是點石成金。


    放眼天下,沒有人比臧洪更適合做雁門太守,也沒有任何一個職位比雁門太守更適合臧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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