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事角度來說,荀攸奇襲彈汗山是成功的。從政治角度來說,卻不夠明智。


    天子遲遲沒有封賞,最後雖然有意設幽燕都護府,卻將都護府的權責交由公卿討論,足以說明了天子的不快。


    荀文倩生皇子是天意,荀攸刻意提攜臧洪卻是人心。


    天意不可違,人意卻不可不防。


    劉巴不像荀彧那麽內斂,有所顧忌,他對荀攸的表現直言不諱,斥之為愚蠢,完全不像是荀攸能幹得出來的事情,隻能歸之於一時發昏。


    本來這件事就夠麻煩的了,如今荀文倩生了皇子,更麻煩。


    即使是劉巴,也束手無策。


    兩人相對枯坐了片刻,荀彧回過神來,告訴劉巴,他已經和伏完商量過,決定送皇後伏壽去行在。新年之後,伏壽便十七了,可以生育了。在荀文倩哺乳的時候,皇後伏壽正好回歸她應有的位置,也算是自然。


    劉巴打趣道,隻怕皇後吃不了那個苦。天子在休屠澤,沙漠邊緣,聽說風沙很大。她要是有這個決心,又何至於等到現在?早就該去了。


    荀彧不好接劉巴的話題,隻是苦笑。


    他也覺得伏壽吃不了這個苦,但他沒有其他的選擇。為了自清,他不得不這麽做。


    劉巴又道,雖說並涼已經在朝廷的控製之中,但流寇劫匪屢見不鮮。既然送皇後去行在是你的建議,你一定要安排好沿途的保護,不能出任何意外。


    荀彧讚同。他也正是擔心出問題,這才決定讓荀惲跟著去。如果伏壽出了事,別人以為他故意的,他就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子初,你覺得天子設幽燕都護府是何用意?”


    “應該是真心的。”劉巴說道:“拖延了這麽久還沒封賞,已經表示了不滿,沒必要再用這麽重要的事來試探誰。當然,借機會看看公卿大臣的心意還是可以的。”


    “你的意見呢?”


    “轄區定在塞外,不得節製幽並,以免坐大,這是根本。至於戰時,可由朝廷調其部分兵力協助作戰。都護卸任之前,不得入塞。”劉巴想了想,又道:“最好能定一個任期,比如五年,或者十年。太短了,不利於邊疆穩定。太長了,容易坐大。”


    荀彧眼神微閃。“這個辦法好。除此之外,都護入朝後,要經過至少一個任期的緩衝才能擔任重要軍職,以免內外勾結。”


    荀彧說著,扯過一張紙,提起筆,將他們討論的要點一條條的記下,不一會兒就寫滿了。


    ——


    休屠澤。


    昨夜下了一場大雪,休屠澤封了凍,湖邊也被大雪覆蓋,白皚皚的一片。


    劉協照常起身,在帳前活動身體,練了一會兒刀,直到出了一身微汗才收式。


    “陛下刀法已經大成,隻缺實戰。”陪練的王越說道:“新年之後,可以練劍了。”


    “不急,我總覺得刀法還未臻化境。”劉協還刀入鞘,籲了一口氣,看向冰封的湖麵。一些孩子正在冰麵上滑行,無憂無慮的笑聲傳來,讓人心生羨慕。


    這些孩子中有一些和劉協年紀相當,但他們不用背負劉協身上的責任,可以盡情享受自己的青春。


    “陛下的刀法已經很完美了。”


    “我還做不到心中有刀,手中無刀。”劉協突然揚手,做拔刀之勢,隻是並未拔刀,刀還在鞘中。


    王越微怔,隨即緩緩退了半步,左手握刀鞘,右手按刀柄,低眉垂目,沉默片刻。“我明白了,陛下是說夫子學琴,會文王之意。”


    “劍師所言甚是。”


    “那陛下更應該學劍了。”王越收式。“劍才是君子器。”


    劉協揚眉,欲言又止,化為一聲輕笑。


    他理想王越的意思。王越雖是一介武夫,卻不願以武夫自居,喜歡以武論道。勸他練劍是表象,勸他棄霸道、就王道才是真相。


    “劍師,皇後要來了,你與散騎左部督趙雲走一趟,去迎一迎皇後。”


    “唯。”王越躬身領命。


    “傳詔羽林女騎馬雲祿,讓她率五十騎,和你們一起去。準備一下,明天就起程。”


    “唯。”王越領命,轉身走了。


    劉協站在帳前,看著湖麵,又出了一會兒神,覺得沒什麽需要再安排的了,這才轉身回帳。在胡休、何姍的侍候下,洗漱完畢,轉身來到一旁的荀文倩大帳。


    帳中生著火,荀文倩擁被而臥,正由魏夫人喂粥。旁邊的搖籃中,新生兒睡得正香,呂小環趴在一旁,偷偷用手指撥弄他的小臉蛋。


    “真嫩。”呂小環羨慕不已。“比剛生的小羊羔都嫩。”


    “閉嘴!”魏夫人頭也不回,劈手抽了呂小環一個後腦勺。“和你阿翁一個德性,不會說話還話多,沒一句讓人愛聽的。”


    “嘻嘻。”呂小環也不惱。“阿母,等我阿翁回來,你再幫我生個弟弟唄。好好玩。”


    魏夫人被戳中了軟肋,頓時變了臉色,抬腿欲踢。一轉頭,見劉協入帳,連忙起身,欠身施禮。呂小環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也連忙跳了起來,匆匆行了一禮,便從劉協身邊溜了出去。


    劉協看了魏夫人一眼,嚴肅地說道:“朕以為,令愛所言甚是。”


    魏夫人尷尬不已。她之前口無遮攔,說過天子不一定能生,如今天子有了兒子,她成了天子調侃的對象,卻無力反駁。


    “陛下。”荀文倩欠身欲起。


    劉協上前一步,輕輕按著她的肩膀。“說過了,讓你不要拘禮,保養身體為重。”


    “有魏夫人照料,妾好得很,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荀文倩笑道:“是她怕妾累著,非要喂妾,搞得我有多虛弱似的。”


    “貴人,不是我多事,實在是這塞外的冬天與中原不同,風像刀子似的。你現在不注意保暖,落下病根,將來會受累一輩了。”


    說起護理的事,魏夫人頓時精神起來,滔滔不絕,一副專業人士的姿態。


    自從華佗預言失敗,魏夫人便成了唯一的護理專家,荀文倩的產後護理都是由她負責。


    “聽專家的。”劉協也說道。


    “唯。”荀文倩抿嘴而笑。“陛下,溫侯可有消息來?魏夫人擔心得很呢。”


    “快了,按日程算,應該已經從狼居胥山返回了,快則半個月,慢則一個月,應該就能返回。”劉協想了想,又道:“差不多和皇後一起到吧。魏夫人,你熟悉這北疆的氣候,皇後到了之後,也由你負責照料吧。”


    荀文倩說道:“陛下,照料皇後可是大事,當有職務才行,不宜簡略。”


    劉協轉頭看著荀文倩。“大長秋丞如何?”


    荀文倩一愣。“陛下,這可是六百石的官職,和蘭台令史同級。”


    劉協抬手,理順荀文倩額頭的一縷頭發。“魏夫人本就是命婦,擔任六百石的官職,已經是委屈她了。”他又轉頭對魏夫人說道:“對吧?”


    魏夫人還愣著,荀文倩給她使了個眼色,她才反應過來,連忙伏地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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