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劉協都沒有召見軻比能,隻是讓荀惲不時來看看軻比能,了解他有什麽需要。


    一來二去,荀惲就和軻比能混熟了,頗有忘年交之感。


    荀惲從軻比能口中聽到了不少草原上的生活,軻比能也從荀惲這裏了解到了不少中原的情況,雙方都驚訝於對方的生活,與自己的想象有著很大的差距。


    荀惲漸漸有些明白天子在等什麽,也明白了軻比能心裏究竟怕什麽。


    狼騎。


    狼騎以鮮卑人的生活方式進入草原,遊蕩四方,卻有著鮮卑人無法企及的裝備和訓練。他們比鮮卑人更強,是鮮卑人無法戰勝的對手,也是鮮卑人的噩夢。


    鮮卑人或許可以集中兵力,殲滅一兩隊狼騎,但這傷不了漢軍根本。漢軍可以派出更多的狼騎進入草原,讓鮮卑人自顧不暇,持續放血,最後慢慢衰亡。


    其實這也不是什麽首創,霍去病的戰法便是先例,狼騎不過是又向前走了一步而已,用更好的裝備和訓練來加強戰鬥力,擴大戰損比。


    但這一步,卻足以讓鮮卑人寢食不安。


    雙方有著懸殊的戶口數量,鮮卑人根本無法和漢人拚消耗,更何況是一名狼騎可以換取數十甚至上百鮮卑人的時候。


    了解了軻比能內心的恐懼,荀惲的態度不知不覺的就變了。


    “大帥不必擔心,天子對你可沒有趕盡殺絕的計劃。”一次閑聊間隙,荀惲笑眯眯地說道:“天子賜姓,便是明證。據我所知,這可是前所未有的恩寵。匈奴人依附我大漢那麽多年,都沒有得到賜姓。”


    “是啊,隻是我學識不足,不明白天子賜姓的深意。侍中若能為我解釋,當感激不盡。”


    荀惲也不推辭,以指劃地,寫了一個柯字。“柯者,斧柄也。天子賜你姓柯,是希望你能成我大漢的利斧。除邪鎮惡,保邊疆太平。大帥對斧柄應該不陌生吧?”


    軻比能心有所悟,籲了一口氣,點點頭。他身在草原,當然清楚斧柄。“斧柄要握在主人的手裏。為了讓主人握得舒服,還要對斧柄進行一定的修整,去掉毛刺。”


    “不僅如此。”荀惲說著,又在地上畫了一個斧頭的模樣。“斧又與鉞並用,既是兵器,又是刑具,還能作為王權的象征。因此,柯不僅要堅固實用,還要飾以金銀珠玉。”


    軻比能眼睛一亮,心生歡喜。


    漢家天子不僅不殺我,還要給我好處?這可是好事。


    “當然,比起那些外在的裝飾,最珍貴的反而是內在的浸潤。”荀惲在斧柄處點了點。“你用過斧頭,一定知道握持處與別處不同,得到了汗水的浸潤後,宛如金玉。”


    “這……又代表什麽?”軻比能有些迷惑。


    “教化。”荀惲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指。“君子如玉,以德潤身。你與天子多親近,不僅能得到財物,還能被天子的德行所潤,由小人而君子,由蠻夷而華夏。”


    軻比能的嘴角抽了抽,沉默了半晌才道:“那如何才能成為君子呢?”


    “讀書。讀聖人之書,知忠孝節義。”


    軻比能輕輕點頭。“侍中……能教我讀書嗎?”


    荀惲笑著搖搖手。“我學問粗淺,豈敢為大帥師?大帥若有心向學,不防向天子請旨,他一定會為大帥安排一個真正的學者。”


    軻比能又道:“那侍中能否為我進言?”


    “當然可以。”


    ——


    得知軻比能想讀書,劉協很是意外。仔細詢問了荀惲之後,才知道其中原委。


    他對荀惲的看法有所改觀。


    或許荀惲不夠老成,但他的心態是積極的。


    “一事不煩二主,就由你教他讀書吧。”


    “臣學業未成,豈敢誤人?”荀惲連忙推辭。


    “又不是做博士,有何不能?”劉協勉勵道。“長倩,你隨令尊數年,見識是有的,隻是欠缺些經驗。與軻比能交往,教軻比能讀書,這是難得的證道機會。若是你做得好,將來不僅可以教化軻比能,還可以教化他的部落,那可是幾萬人,功德無量。”


    荀惲既惶恐,又心動。


    教化幾萬人,這可是他從來沒想過的事。


    但,這又的確是一件大功德,一般人未必有機會遇到。如果能成功,將來必能青史留名。


    “那……臣就勉力一試?”


    “當然要試。”劉協哈哈一笑。“朕看好你。不要怕犯錯,隻有不做事的人,才不會犯錯。”


    荀惲心花怒放,連忙拱手答應。


    若非天子信任,絕不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


    出了禦帳,荀惲想了想,按捺不住心中喜悅,趕到荀文倩的帳中求見。


    荀文倩獨坐帳中,正在讀書。皇後伏壽到了行在,魏夫人身為大長秋丞,自然要去皇後麵前侍候。就連皇長子也被帶到了皇後帳中撫養,隻是哺乳的時候送過來,她反倒清閑下來。


    見荀惲來見,荀文倩一點也不意外。上次接風宴之後,她就想找荀惲說話,提醒他幾句,隻是不想做得太急,讓人有想法。


    見麵之外,見荀惲一臉喜色,荀文倩就忍不住刺了一句。


    “阿兄,在天子身邊做事,當沉穩些,不可過於淺薄,讓人看輕了。”


    荀惲大覺尷尬,卻不好意思反駁。


    “坐吧。”荀文倩命人設坐,問起荀惲來意。


    荀惲原本很高興,被荀文倩刺了一句後,倒不敢表現得太過份,故作淡然地說了。荀文倩聽完,有些意外。上次見天子臉色不鬱,她還以為天子對荀惲觀感不佳,會將荀惲閑置一段時間呢。


    如今看來,倒是她想得淺薄了。天子刻意壓製她對皇後之位的野望,正是為了大用她的父兄。


    “既是天子信任,你就好好做事,不要辜負了天子。你要以楊德祖、黃子美為榜樣,多多磨煉自己。不要以為自己有什麽過人之處,便自以為是。”


    “喏。”荀惲訕笑著,連連點頭。


    到行在數日,他已經聽人說起過楊修、黃猗的事。一個是四世三公的弘農楊氏子弟,一個是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女婿,這兩個人的出身都比他強,卻能刻苦磨煉自己,的確值得人欽佩。


    “與胡虜交往,不通武藝可不行。”荀文倩又道:“你與曹子修一道,拜王劍師為師,學習劍道吧。雖說筋骨已成,你成不了大劍師,強身健體還是足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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