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宴遊荔還活著,黃猗多少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為呂布會直接殺了宴遊荔,以免意外。這種簡單粗暴的手段是呂布慣用的,黃猗早就習以為常。


    呂布說,不殺宴遊荔,比殺了宴遊荔好。宴遊荔不死,他的親衛營就不會發瘋。宴遊荔死了,其他人可能會隻顧逃命,他的親衛營卻會報仇。他隻有十騎,就算能脫身,損失也不會小。


    不如留著宴遊荔,用他來控製鮮卑人,爭取一點時間,讓在冰雪之中潛伏了兩天兩夜的將士能吃頓熱乎飯,睡個好覺。


    黃猗很滿意,撿起一件大氅,披在一絲不掛,被凍了半天,依然神智清明的宴遊荔身上。


    “狼騎長史,大漢黃猗。”黃猗很客氣地拱拱手。


    宴遊荔裹緊大氅,上下打量了黃猗半天,咧嘴笑笑。“我現在是你們的俘虜,你不用這麽客氣。”


    “老實點。”魏續上前,抬手就是一個響亮的大耳光。“長史問你,你再說話。不問你,就乖乖地閉上臭嘴。”


    宴遊荔捂著臉,狠狠地瞪著魏續。魏續眼睛一瞪,上前又要打。黃猗伸手,將魏續攔在身後。


    “大帥想活,還是想死?”黃猗不緊不慢地說道:“你不用故意激怒我,我們這一路走來,殺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雖不像你們鮮卑人不分老幼,濫殺無辜,卻也不是什麽心慈手軟之輩。”


    宴遊荔收回目光,看看黃猗,低下了頭。“想活又如何?想死又如何?”


    “想活,就投降,像軻比能一樣,向我大漢稱臣,為我屬國。天子會指定一片牧場,讓你們放牧。開放互市,你們可以用牲畜、皮貨進行貿易。隻要你們安分守己,按時納賦,日子總能過得下去。”


    宴遊荔皺了皺眉。“還有呢?”


    “依據你們的貢獻大小、忠誠與否,受災時,天子會決定是否救援。僅此而已。”黃猗淡淡地說道:“匈奴人那樣的好事,你就別想了。你既然東來,想必也知道匈奴人又回到了草原。”


    宴遊荔眼中露出一絲驚訝,重新打量了黃猗兩眼,咧嘴笑了。“就這?”


    “就這。”黃猗嘴角微挑。“要不,你選擇死?”


    魏續“唰”地一下抽出了戰刀,躍躍欲試。一顆鮮卑大帥的首級,可值不少錢。


    宴遊荔嚇了一跳,眼珠轉了轉,又道:“我接受,願為大漢屬國。”


    黃猗點點頭,示意宴遊荔去穿衣服,準備向他的部下發布命令,安撫混亂的大營。魏續有些遺憾,大聲嘀咕道:“長史,這些鮮卑人靠不住的,不如殺了來得痛快。”


    黃猗拍拍魏續的肩膀。“書雲: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德,洽於民心。”


    “你說什麽?”魏續一頭霧水。“聽不懂。”


    “饒他一次,給他一個機會。他若是不要這個機會,再殺不遲。”


    “你這麽說,我就明白了。”魏續悻悻地還刀入鞘,又扯了扯黃猗的手臂。“那句話怎麽說的,你再說一遍,我沒記住。”


    黃猗又重複了一遍,還解釋了一下。魏續重複了兩遍,記在心裏。


    宴遊荔在一旁聽著,有些無語。你們這些漢人像馬賊一樣到草原上殺人,還說什麽給我們機會,簡直是胡說八道。不過你們實力強,你們說了算,將來等我翻了身,我再跟你們講講鮮卑人的道理。


    宴遊荔穿好衣服,走出大帳,看著大帳四周被砍倒的十幾個親衛,再看看那些手持武器,圍了一圈的親衛,擺了擺手,命人吹號。


    見宴遊荔無恙,那些準備拚命的親衛們這才鬆了一口氣。


    號角聲響起,傳遍山穀,騷亂的鮮卑人停住了逃跑的腳步,疑惑地看向中軍。有人拿起號角,詢問中軍的情況。往複幾次後,大家得知宴遊荔還活著,這才漸漸恢複了平靜,陸續趕回自己的營地。


    即使如此,經此一亂,也有近半人逃離了山穀。


    宴遊荔安排人殺牛宰羊,為呂布等人提供食物。呂布也不客氣,挑選了一百多匹好馬,和十幾匹駱駝,又收刮了了一批物資。飽餐一頓後,搶在日出之前離開了山穀,消失在曠野之中。


    作為人質,宴遊荔送呂布等人出營,離開山穀十餘裏。


    分別之前,黃猗對宴遊荔說,你不用急著做決定,我給你幾天時間考慮。下次見麵時是友是敵,你自己看著辦。


    看著黃猗那張平靜的臉,聽著黃猗從容不迫的話語,宴遊荔卻從內心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懼。


    他有一種感覺,草原要變天了。


    ——


    離開宴遊荔的視線後,呂布隨即下令轉向,再次迂回到宴遊荔的西側。


    從宴遊荔閃爍其辭的話語中,他們估計這次東遷的不僅是野狼部落,還有紅日、狂沙等實力不弱的部落。這些部落共同的特點是都與和連有關,都想重回條件更好的牧場。


    所謂條件好,不僅僅是指水草豐茂,還包括離漢境更近。


    再好的牧場,也不如能耕種的漢地。能隨時入塞劫掠,才是生存下去的必要條件。


    大漢已經亂了好幾年,現在正是入塞的好機會。


    聽到這樣的話,呂布又好氣又好笑,開始讚同黃猗的分析。天子滯留休屠澤不走,就是要重創鮮卑人,打得他們從此不敢再生入塞之心,穩住邊疆,然後才能安心平亂,重整朝綱。


    天子這麽做的底氣不是關東的錢糧,而是並涼勇士。


    事實證明,隻要君臣一心,能夠同甘共苦,即使沒有關東的錢糧,大漢也能打得鮮卑人俯首稱臣,根本不需要花費大量的錢糧安撫。


    對付這些蠻夷,強橫的武力才是根本。要比他更狠,比他更殘忍,他才會意識到不殺他就是最大的仁慈,賞賜更是天大的恩惠。


    狼騎就是天子親手鍛造的戰刀,那些賊性不改,把漢人當作肥羊的人就是試刀的試刀之物。


    向西不過百餘裏,呂布遇到了去卑。


    去卑率領三千騎而來。


    出塞之後,去卑帶著部落在匈奴河、安侯河之間遊弋,過得還算安定。扶羅韓被殺,這一大片牧場都空了,即使軻比能也遷了過來,也沒什麽影響。


    一年多的時間,去卑收羅了不少扶羅韓的舊部,如今有五千多落。隻是老弱多,青壯少,算不上強大。他原本不打算南下,即使今年遭了大雪。可是聽說野狼部落東遷,到處攻擊,他坐不住了,隻得集結起僅有的青壯,趕到這裏來打探消息。


    遇到呂布,他很意外。當他知知呂布率領百騎,從狼居胥山而來,一路殺過去,又與野狼部落大戰數合時,更是大驚失色。


    他一直以為最近殺得人心惶惶的狼騎就是野狼部落的鮮卑精騎,完全沒想到是漢騎。


    他盯著那麵繡有火紅狼頭的戰旗,聲音幹澀。“原來你們才是狼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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