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哈哈一笑,又轉向曹昂。“子修,你呢?”


    曹昂看著遠處,一時神往。“陛下,臣本庸材,沒什麽大的誌向。當年承教膝前時,卻聽過臣父的誌向。”


    劉協眼神微閃。“說來聽聽。”


    “臣父感於涼州之亂,一心想為朝廷效力,平定涼州。希望百年之後,能在墓碑上刻上大漢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曹昂收回目光,嘴角帶笑。“眼下看來,這個願意怕是不能實現了。涼州已平,羌人服教化,不必征討了。”


    劉協的心情有些複雜。


    一方麵,他知道曹操在曆史上的人生軌跡。如果他沒有改變行程,在河東立都,而是去了洛陽、許縣,終結不免成為曹操手中的木偶。另一方麵,他又相信曹昂所說,幾年前的曹操真有可能忠於朝廷,想做個征西將軍。


    山東州郡討董,曹操與孫堅是主動進攻董卓的唯二。


    至於現在,身為兗州牧,卻隻控製了陳留、汝南、潁川的曹操是不是忠於朝廷,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就算他倒向袁紹,也是自取滅亡。


    所以曹操很聰明,早早的做出了選擇,將曹昂送到了這裏。


    “涼州雖平,卻不妨礙征西。”劉協伸手一指。“西域都護府也隻能負責蔥嶺以西的兩河之間。可是兩河以西還有一片廣闊的土地,不亞於大漢的疆域。兗州牧若有雄心,可以一路向西。”


    曹昂躬身一拜。“謝陛下,臣這就寫信,告知臣父這個喜訊。”


    劉協點點頭,又看向夏侯衡。“你呢?”


    夏侯衡摸摸腦袋,看了一眼曹昂。“陛下,臣跟著陛下就行。臣正在苦練武藝,準備參加下一次的選拔,跟著賈先生學習用兵之道。”


    夏侯充接著說道:“臣也是。”


    其他幾個侍郎跟著表態,大部分人都想跟隨賈詡學習兵法,有人想做將軍,有人則想做長史,還有人什麽也不想做,就想遊曆天下,看看天下之大。


    一群年輕人說得熱火朝天,全然忘記了烏鞘嶺的清寒。


    田疇早就看完了袁紹的上表,卻看著這群年輕人談論一時出神。天子十七,裴俊、曹昂弱冠,夏侯衡、夏侯充都不到二十,其他人最大的也不過三十上下,全都充滿朝氣,充滿希望,而且絲毫不覺得辛苦。


    這也難怪,有天子以身作則,他們又怎麽會怕苦呢?


    君子德風,小人德草。古人誠不我欺。


    唯有聖君,方能成就盛世。


    雖然心中歡喜,田疇還是勸道:“陛下,且不說天下未安,不宜遠征。就算天下太平了,也不宜窮兵黷武。須知國雖大,好戰必亡。”


    劉協點點頭。“子泰所言。凡事有度,過猶不及。外強須由內壯,首在修身齊家,然後才能治國平天下。”他雙手叉腰,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地吐出來。“若我大漢六千萬子民皆為弘毅之士,立誌高遠,腳踏實地,雖不征,天下亦我為華夏所有。”


    田疇連連點頭,表示讚同。


    還沒等他說話,劉協又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時不我待。今天播下種子,用心培育、養護,也許要到我等百年之後,才可能得到一片茂密的森林。”


    田疇頓時急了。


    聽你這意思,比你年長的都不算了唄?


    “陛下壯誌,臣深表欽佩,隻是有一言在心,不得不發。”


    “直言無妨。”


    “陛下少年有誌固然難得,老臣之言也不可不聽。自古學問傳承有序,不宜師心自用……”


    “哈哈哈……”劉協放聲大笑。笑聲朗朗,在山穀間回蕩。


    田疇不快地閉上了嘴巴,靜靜地看著劉協。


    曹昂、裴俊等人也看著田疇,神情各異,卻都有一些不以為然。


    劉協笑了一陣,停住笑聲,含笑打量著田疇。“賈侍中不是老臣嗎?馬衛尉不是老臣嗎?韓鎮西不是老臣嗎?子泰,你也來了有些天了,說出這樣的話來,令人解頤。”


    他搖搖頭,又道:“算了,還是先說袁紹的事吧。”


    田疇麵紅耳赤。他聽出了天子的失望,卻又無法解釋,隻得將心思收回眼前的事上。


    袁紹上表以渤海太守自居,口頭上稱臣,並以討伐公孫瓚自效。目的很簡單,無非是想取得朝廷的認可,避免發生直接衝突,同時用朝廷的名義指揮幽州漢胡。


    易縣在易水之北,巨馬水之南,屬於冀州的河間國,是冀州的北方門戶。擊破公孫瓚之後,易縣自然納入袁紹的控製之中,袁紹也會因為擊破公孫瓚之功升遷,名正言順的成為冀州牧。


    對朝廷來說,這顯然不是一個理想的結果,接受的可能性極小。


    作為幽州人的代表,田疇此行的目的就是勸說天子,促成此事,盡快為劉虞報仇,並將劉和推舉為幽州牧,以報劉虞之恩,同時穩定幽州。


    劉虞死後,幽州無主。各郡各自為政,民生艱難,有被袁紹吞並的可能。


    田疇調整了一下情緒,懇切地說道:“臣冒昧,敢問陛下。袁紹稱臣,陛下信嗎?”


    劉協眼珠轉了轉,又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陛下若信,則可接受其請,使其攻討公孫瓚。若是不信,則不妨拒絕其請,然後揮師東進,奪取冀州,以免袁紹侵奪幽州。”


    劉協無聲而笑。“袁紹能奪下幽州?”


    “陛下有所不知,幽州戶口少,耕地少,又與胡虜雜居,本不能自足。往年天下太平時,朝廷割青冀之賦,補給幽州,安撫胡虜,幽州方能安定。如今天下大亂,青州荒殘,幽州隻能仰食冀州。且袁紹施恩於胡虜,鮮卑、烏桓皆願為袁紹效力。若與袁紹為敵,幽州無法自保,隻能寄希望於陛下。”


    “幽州不能自足?”劉協又追問了一句。


    “不……”田疇話到嘴邊,突然警醒,連忙閉上了嘴巴。


    片刻思索之後,他靈光一閃,忽然明白了趙雲的意思。


    天子在並州、涼州,雖說依賴河東,但河東剛剛恢複生產,能夠提供的物資非常有限。天子能堅持到現在,有兩個重要原因:一是天子以身作則,盡一切可能的減少消耗;二是連戰連捷,以戰利品作為補充,彌補生產不足。


    兩次擊破鮮卑人繳獲的牛羊,才是天子能堅持到現在的主要原因。相比之下,河東提供的物資微不足道,而且很多是用繳獲的牛羊換來的。


    天子能做到的,為什麽幽州人就做不到?


    事實上,在被幽州人視為死敵的情況下,公孫瓚依然能堅持到現在,就是依靠他擊敗青州黃巾時奪取的戰利品。


    張遼、高順在代郡、上穀也活得好好的。


    也就是說,所謂幽州不能自足,不是幽州不行,而是他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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