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雍縣,


    司徒趙溫下了車,挺起了腰杆,骨頭發出咯咯的輕響。


    站在車前迎接的扶風都尉謝廣立刻說道:“趙公辛苦了,要注意休息啊。”


    趙溫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他何嚐不想休息。今年已經六十有一了,他也想坐在司徒府中處理事務,奈何天子在外巡視不歸,他這個司徒又豈能安坐,隻好奉詔來關中主持度田。


    “處理完扶風境內的度田事務,我就能休息了。”


    “扶風境內沒什麽事啊。”謝廣笑嘻嘻地說道,眼神狡黠。


    “是麽?”趙溫終於站直了身體,抬頭看向遠處,眼神有些飄忽。


    這些粗鄙的武夫,自以為聰明,也不想想他們那點小伎倆能瞞住誰。


    話又說回來,他們大概也沒想過要瞞誰,以為手裏有刀,沒人敢惹他們罷了。


    “千真萬確。”謝廣拍著胸脯,義正辭嚴的說道:“蒙朝廷開恩,赦免了我們的罪,還讓我們能移居關中,過上安穩的日子,又怎麽敢生事?趙公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查。但凡多占一畝地,我謝廣自詣廷尉。”


    趙溫轉頭看了謝廣一眼,無聲而知。“聽說謝都尉要成家了?什麽時候辦酒,不請我喝一杯嗎?”


    謝廣一怔,隨即笑了起來,隻是笑得極不自然。“趙公若肯賞臉,我求之不得。下個月初六,趙公有空嗎?”


    趙溫眉梢輕挑。“誰家的女子?想必是當地大戶吧?”


    謝廣越發尷尬,看看四周,拱拱手,低聲說道:“趙公,你看我,馬上都快四十了,還沒兒子。之前娶的幾個女人都短命,難得有人看上我,能不能請趙公……”


    “我一把年紀了,不會壞人婚姻。相反,我是來幫你。”趙溫撫著花白的胡須,斜睨著謝廣。“你還記得程1嗎?”


    “程1?”謝廣想了半晌,才想起來程1是誰。“他怎麽了?”


    “他去行在了。”


    謝廣心裏咯噔一下。“天子……召他?”


    “這倒不是。”趙溫搖搖頭,慢吞吞地說道:“聽說是賈侍中安排的。”


    謝廣的心情剛剛放鬆一些,聽到賈侍中三字,頓時懵了,臉色煞白。比起天子,他更怕賈詡。賈詡一般不管這些瑣事,但既然管了,必然有後手。


    他和程1沒有直接衝突,但他知道程1被免職是因為度田的事與關中大族發生了衝突。大司農張義不願意得罪關中大族,影響關中來之不易的安定,這才將倚為左膀右臂的程1免了職,息事寧人,沒想到消息居然傳到了賈詡耳中。


    這說明賈詡雖然身在行在,卻一直關心著關中的形勢。


    見謝廣亂了陣腳,趙溫沒再說些什麽,緩緩向前走去。


    他知道賈詡在這些西涼武夫心中的影響力。哪怕是再野蠻的武夫,聽到賈詡的名字都會兩腿打顫。誰都知道賈詡不僅是天子的心腹,更是數百位西涼年輕俊傑的老師,在軍中有著無人能及的影響力。


    和賈詡做對,就要做好被人捅刀的心理準備。


    作為郭汜舊部,謝廣沒有這樣的膽量。


    過了一會兒,謝廣趕了上來,攔在趙溫麵前,連連拱手。“趙公,我……我該怎麽辦?要不,把婚退了?”


    趙溫擺擺手。“我剛才說過了,我不是來壞你婚姻的,我是來幫你的。”


    “請趙公指點。”謝廣長出一口氣。


    “度田是朝廷的大政,是大漢中興的基礎,也是天子親自安排的事。我到這裏來,就是奉詔行事。”趙溫指指自己的胸口。“誰阻撓度田,阻撓大漢中興,誰就是叛逆,人人得而誅之。”


    謝廣的臉頰抽搐了幾下,欲言又止。


    “再說了,度田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你們涼州人可以在關中安居樂業?你們不希望有自己的土地,就想給別人做部曲?做部曲比做朝廷的軍戶還好?”


    趙溫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語氣也變得極為嚴厲。


    謝廣聽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卻不敢發作。


    “你就是涼州人,不為涼州的鄉黨著想,卻和關中大族勾三搭四,你是怎麽想的?”趙溫壓低了聲音,逼視著謝廣。“你就不怕你的舊部知道了,背後捅你的刀?我可告訴你,鎮西大將軍很快就要進駐關中。在他到達之前,你處理不好這些事,婚酒怕是要變斷頭酒。”


    “鎮西大將軍……要來?”


    “涼州已定,朝廷必然要東出,關中的兵和糧都是大將軍東出的基礎。”


    謝廣張了張嘴,明白了趙溫的意思。


    這事不僅關係到大漢能否中興,更關係到韓遂能不能立功。阻撓度田,天子也許不管,韓遂一定會管,他需要在關中定居的西涼兵為他賣命。如果有人願意送人頭,韓遂求之不得。


    宰了他,還能將他的舊部收為己有,一舉兩得。


    謝廣迅速做出了選擇。“鎮西大將軍什麽時候來?”


    “很快,已經在路上。”


    “多謝趙公。”謝廣拱拱手,轉身就要叫人,卻被趙溫叫住了。謝廣說道:“趙公還有什麽吩咐?”


    “天子擊敗西部鮮卑,西域商路複通在即,絲帛是大宗貨物。”


    謝廣不解地看著趙溫。


    趙溫無奈,隻得進一步提醒道:“絲帛的價格即將大漲,桑田比麥田值錢,而且朝廷為了鼓勵通商,對桑田的限製相對小一些。”


    謝廣如夢初醒,大喜過望,連忙向趙溫行了一個大禮,隨即叫過一個親衛,讓他趕緊去通知相關的大族。盡快交出多占的土地,尤其是麥田,盡可能保留桑田,坐等絲帛漲價。


    看著如逢大赦的謝廣,趙溫也鬆了一口氣。


    連哄帶嚇,總算鎮住了這個西涼武夫。搞定了他,在扶風的度田才有可能推行下去。


    天子已經從休屠澤返回,大概率會來關中。他必須在天子進入關中之前將度田處理完畢,否則他這個司徒就是不稱職的,隻能自請免職。


    大漢中興在即,他豈能袖手旁觀,做個局外人?


    等謝廣安排完了,回到他的身邊,一臉諂媚的笑容,趙溫接著說道:“謝都尉,你在關中有兩年了吧?”


    “馬上就兩年半了。”


    “天天美酒美人,還騎得馬,拉得弓嗎?”


    謝廣老臉一紅,習慣性地拍起了胸口。“趙公,這是我的立身之本,豈能鬆懈?”


    趙溫點點頭,又低聲問道:“那你是願意跟著幽燕都護討伐東部鮮卑,還是願意跟著鎮西大將軍出征關東?”


    謝廣一愣。“誰是幽燕都護?我隻知道有西域都護,什麽時候又出來一個幽燕都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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