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很不高興,對丁衝很失望。


    丁衝這兩年在南陽施政有聲有色,維護了南陽的穩定,成功的壓製住了張濟及其麾下的西涼兵,沒讓他們惹出事來,在民間的口碑也很不錯。


    但現在看來,丁衝的口碑之所以不錯,和他對大族的綏靖政策有很大關係。


    南陽太平,張濟過得很舒服,南陽大族過得也很舒服,丁衝本人過得更舒服,朝廷卻沒得到任何好處,一直掙紮在溫飽線上。


    這樣的丁衝顯然不能讓劉協滿意。


    “南陽能收多少商稅?”劉協壓製著心中不快,翻看著那份清單。“他們連最基本的賦稅都不肯交,還肯交商稅?”


    “南陽戶口眾多,糧食的數量並不充裕,再加上之前的成製,突然強行征收賦稅,必然導致大族反對,甚至生出民變。驃騎將軍麾下的西涼兵雖然善戰,卻很難約束,誤傷在所難免。商稅則不同,南陽大族雖多,卻不是每個大族都經商,經商的規模也非常有限。征收商稅,影響到的人也就有限。”


    劉巴詳細解釋了他的計劃。


    對南陽來的絲織品進行統一收購,以免他們在與西域胡商討價還價的時候惡性競爭,降低售價,擾動市場。統一收購,再根據他們的成交額進行收稅,而且是等級遞進收稅。


    生意越大,要交的商稅就越大。


    這麽做,有利於遏製大商人,扶持小商人。縮小了打擊麵,也就減小了阻力。


    這個政策實施之後,必然會有人想到走上層路線,疏通關係,求得豁免。


    如此一來,主動權就轉移到了朝廷手中。


    劉協微微頜首,原則上同意了劉巴的計劃。


    南陽是帝鄉,多功臣之後,但過去了一百多年,那些功臣之後早就不再是國家棟梁,他們隻是躺在祖先的功勞簿上,養得腦滿腸肥,卻對朝廷沒什麽貢獻。


    孫堅北上勤王時,南陽大族就不肯提供錢糧,南陽太守張谘被殺,南陽大族反手就擊殺了與孫堅同行的江夏太守劉祥,以示報複。


    劉祥就是劉巴的父親。


    對這樣的南陽大族,朝廷必須進行整頓,但直接動用政治手段的理由不足,打擊麵也太大,容易引起群體反對。利用收商稅的辦法打擊個別實力最強的大族,敲山震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經商就要交商稅,這是天經地義的,那些人之所以少交或者不交,是因為官商勾結,利用在朝的官員為掩護,尋求特權,本身利用的就是拿不到台麵上的潛規則。


    但南陽如今在朝的官員很少,能為他們的說話的人更少,而且就算有人想為他們說話,最後的決定權還在劉協的手中。隻要劉協自己耳根子不軟,南陽大族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想。


    “隻是管住南陽商人還不夠。”劉協進一步提出意見。“要將胡商也管起來,不能讓他們自由論價。”


    隻有壟斷,才有超額利潤。


    絲織品作為奢侈品,利潤最高,對普通百姓的影響不大,對朝廷意義卻非常重大,沒有道理肥了那些胡商。


    “臣正有此意。臣打算與安東尼等人商量,挑選一些願意合作的商人,建立商會,與朝廷設立的機構對接,優先供應。隻不過這件事牽涉麵太大,非大司農所能承擔,最少也需要少府參與協調。”


    劉協心中一動。


    劉巴提到了少府,卻不提司徒府,這不合常規。


    按照三公九卿製,大司農是直接向司徒負責的。雖說本朝漸漸虛置三公,但場麵上的事,司徒府還是要過問的,哪怕沒有決定權。


    在趙溫、楊彪等人一心想推動恢複三公權威,甚至還想太尉掌兵的情況,劉巴有意忽略了司徒府,背後的動機值得深思。


    要說劉巴反對恢複三公權威,劉協是不信的。


    按照當前的形勢來說,劉巴將來的仕途終點大概率就是司徒。他現在反對恢複三公權威,豈不是給自己控坑?


    如果再考慮到劉巴與荀彧的親密合作,劉協第一時間否定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那就是對趙溫本人有意見?


    劉協隨即想起,論起蠶桑業,益州的實力不亞於荊州,甚至從運輸的角度來說,益州更有優勢。諸葛亮治蜀時,蜀錦就是重要的財政收入支柱。


    趙溫就是益州人。


    “問過司徒的意見嗎?”劉協說道。


    “司徒反對,說這是與民爭利。”劉巴淡淡的說道,麵無表情。


    “……”劉協咂了咂嘴。


    果然是熟悉的味道。


    ——


    楊彪請賈詡入座,命人上茶。


    賈詡從容入座,慢條斯理的品著茶,和楊彪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各地茶的區別。


    楊彪沒這耐心,一番客套後,直接說道:“文和,我想問問你對議和的態度。”


    “我支持議和。”賈詡不假思索。


    “那就好。”楊彪鬆了一口氣,隨即又道:“那你覺得該怎麽議和?”


    “我支持天子的決定。”賈詡嘴角輕挑。


    楊彪剛舒展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若是如此,隻怕袁本初不肯。”


    “袁本初不肯沒關係,山東人肯就行。”賈詡沉吟片刻,又道:“如果他們也不肯,那就更好了。自作孽,不可活,貪得無厭者,必然反受其咎。”


    楊彪眉心皺起了疙瘩。“文和,你是這麽想的?”


    賈詡眼皮一抬,打量著楊彪,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其實這是令郎德祖的想法,我隻是覺得不錯,借用而已,個別字稍有改動。”


    “德祖?”楊彪愣了一下,忽然有些頭疼。


    “你還記得天子給德祖的考題嗎?”


    楊彪點點頭,心中越發不安。他當然記得天子給楊修的考題,隻是不知道楊修已經找到了答案,更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這就是德祖的答案。”賈詡幽幽說道:“文先兄在北疆兩年,應該不會反對他的答案。秦不滅六國,不能拒匈奴於千裏之外。漢不定山東,不能使匈奴稱臣。鮮卑雖一時遠遁,卻遲早必來。如果不能趁此機會練兵屯糧,西北又能安定幾時?”


    賈詡輕聲笑道:“沒道理西北人為國守邊,以命相搏的時候,山東人卻連錢糧都不肯提供吧。再者,天子以身赴險,親冒矢鏑,驅逐鮮卑之時,山東人不僅不出錢糧,還支持袁紹攻城掠地,難道不該受到應有的處罰?天子願意赦免他們,是天子仁慈。若是他們當成天子軟弱可欺,嘿嘿……”


    楊彪頭皮發麻,後背沁出一陣冷汗。


    從賈詡的輕聲曼語中,他聽出了濃濃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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