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轉頭,看了看臉脹得通紅的周忠,輕輕掙了掙袖子。


    “周公,有話好好說,別拉拉扯扯的。我這新做的朝服很薄,而且僅此一件,你要是扯壞了,我可沒換的。”


    義憤填膺的周忠聽了,忙不迭地鬆開手,躬身施了一禮。


    “臣失禮,死罪,死罪。”


    劉協看了一下衣袖,忍不住問道:“周公進門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心情不太好,莫不是……起得太早,沒休息好?”


    “臣……”周忠平複了一下心情,懇切地說道:“陛下憐惜大臣,臣深為感激。隻是君子不重則不威,朝堂之上,不宜過於散漫……”


    “周公誤會了。”劉協麵帶微笑。“朝堂在河東,這裏隻是行在。”


    周忠愣住了,半晌沒反應過來。


    嚴格來說,天子這話說得沒錯,這裏的確不是朝堂,隻是行在。


    是否遷都長安還在討論之中,並沒有結論。


    “就算是……行在……”周忠咂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畢竟他也去過西北,見過行在是如何散漫的。


    “周公,諸事草創,很多禮節暫時還講不起來,尤其是關係到軍事。”劉協說著,拍拍周忠的手臂。“諸將教化不足,朝廷禮節有待教訓,慢慢來吧。”


    正說著,一群人從外麵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說話,有的還和廊下的大臣打招呼。


    撫軍大將軍韓遂快步走了過來,向劉協深施一禮。


    “金城侯,撫軍大將軍,臣遂,見過陛下。”


    “大將軍來得好快。”劉協麵帶微笑,同時示意一旁的侍女送過點心。“吃朝食了麽?嚐嚐吧。你在洛陽那麽久,應該熟悉關東的口味了吧?”


    韓遂一手挽著袖子,一手端起一杯茶,卻沒拿點心。“臣在洛陽,最思念的就是涼州的羊羹,還有烤串。這關東的口味麽,到底是甜了些,偶爾嚐嚐還行,天天吃,有些膩。”


    劉協哈哈大笑,眨眨眼睛。“今天讓你如願。雖然沒有金城的羊,卻是奢澤延送來的貢品。想吃羊羹還是烤串,隨你。”


    “那臣今天就賴著不走了,一定要吃上這一口。”韓遂也笑了起來。


    周忠很無語。


    這哪裏是未央宮的朝堂,這分明是休屠澤旁的行在啊。


    沒等周忠反應過來,呂布和幾個明顯帶著鮮卑特征的將領走了過來,向劉協行禮,寒暄了幾句,轉頭一看周忠在旁,又連忙和周忠見禮。


    與呂布聊了幾句,周忠大感意外。


    眼前的呂布與他印象中的呂布截然不同,舉止從容,談吐文雅,頗有幾分儒將風範。


    不過更讓周忠意外的是那幾個鮮卑人。


    他們有些局促地向劉協行禮,嘴裏說著生硬的漢話,神情恭敬中帶著緊張,額頭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汗珠。


    “溫侯,這是……”


    “新歸附的鮮卑小帥。”呂布使了個眼色,將周忠引到一旁。“周公還記得被我們擊敗的扶羅韓部麽?”


    “知道。”


    “他們的殘部有一些逃到了草原上,重新糾合起來,想犯我邊塞。這幾個不肯跟著他們冒險,就聯絡到了我們,通報消息。關係重大,我就帶著他們趕回來了。”


    周忠吃了一驚。“鮮卑人又恢複元氣了?”


    呂布搖搖頭。“哪有那麽快,隻是幾個殘兵敗將湊到一起,覺得自己又行了。他們不來便罷,若是敢來,就讓他們見識一下我漢家鐵騎的厲害。”


    周忠將信將疑。“既然如此,那你何必急著回朝?”


    “回朝是另有事請詔。”呂布轉頭看了一下四周,壓低了聲音。“曹都護想趁著這個機會,對草原深處進行一次行動,肅清殘敵,順便讓關東來的騎兵熟悉一下草原。”


    周忠心領神會。“要輜重?”


    呂布笑了。


    周忠卻笑不出來。


    冀州未定,天子還想著征討遼東,現在曹操、呂布又不甘寂寞,想要深入草原。


    果然是武夫當國,必然窮兵黷武。


    ——


    不出周忠所料,相關軍事的討論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撫軍大將軍韓遂和狼騎督呂布爭了起來。


    呂布剛解釋完曹操的想法,韓遂就起身表示反對。


    他的理由也很直接:眼下不具備深入草原作戰的基礎。


    孝武橫掃漠北,是建立在大漢立國七十國的積儲之上。眼下剛剛恢複太平,山東還沒有完全接受朝廷詔令,州郡陽奉陰違,度田舉步難艱,朝廷連正常開去都捉襟見肘,不得不處處節省,哪來的錢糧深入草原作戰?


    與其深入草原,與幾個鮮卑殘部較勁,不如用兵關東,將反對度田的州郡實行軍管。


    如果度田能夠得到徹底推行,用不了七十年,也許隻要七年,朝廷就有足夠的實力揮師北上。


    韓遂說得很激動,周忠聽得心驚肉跳。


    他知道韓遂不滿足於駐軍洛陽,引而不發,而是想實實在在的立下大功,平定山東。袁紹撤了,他又盯上了反對度田的山東大族。


    他幾乎聽到了韓遂磨牙的聲音,就像是磨刀。


    呂布也很直接,反懟韓遂說,關東和塞外的情況不一樣,不能混為一談。你在洛陽駐軍大半年,消耗了那麽多錢糧,都幹了些什麽?要是能拿出一部分來,支持邊疆,短不過三個月,長不到半年,我們就能掃平那些鮮卑殘部。


    說到最後,呂布意猶未盡,不顧韓遂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又添了一句。


    你要是進攻冀州,那我不僅不和你爭,隻要天子下詔,我們配合你作戰都行。幾個反對度田的流寇,也值得你在這兒說?就當是練兵的對手,一場演習就解決了。


    當初百萬青州黃巾入兗州時,曹都護隻用了幾千人就平定了。你要是沒把握,不如到講武堂聽幾天課,或者找一部曹都護作注的兵法看一看。


    韓遂愣住了,盯著呂布,兩眼瞪得溜圓。


    周忠也愣住了。


    呂布和曹操這麽親近嗎?他們可是死敵啊。


    這時,楊彪打破了沉默。“陛下,臣有不同意見。”


    劉協點點頭。“楊公不妨直言。”


    “兵乃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陛下倡導開誠布公,暢所欲言,臣相信撫軍大將軍和狼騎督所言都是他們的心裏話。既然如此,那臣不得不說,他們是利器在手,殺心自起,忘了陛下穩定邊疆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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