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文倩與伏壽寒暄了幾句,終究還是話不投機,場麵有些尷尬,便找了個機會,主動請退。


    出了門,卻見天子坐在自己所住側殿廊下的欄杆上,正自出神。


    馬雲祿抱著手臂,靠著柱子,站在一旁,看起來有些鬱悶,扁著嘴。


    荀文倩吃了一驚,連忙加快腳步,走了過去。聽到腳步聲,馬雲祿放下手臂,站直了身體,躬身向荀文倩行禮。


    “見過貴人。”


    荀文倩還禮,隨即轉身向劉協行禮。劉協起身,走進了荀文倩的房間。荀文倩跟了進去,一邊命人準備茶水,一邊問起劉協來意。


    “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臣妾豈敢,但憑陛下吩咐。”荀文倩躬身道。


    劉協瞅了荀文倩一眼。雖然她掩飾得很好,但仔細聽,還是能聽出一絲不悅。其實這也正常,她再聰明,畢竟也是人,也是才二十出頭的女人。


    “今天去太學了?”


    荀文倩一愣,露出一絲慌亂。皇後難產之際,她沒有留在宮裏照顧,卻去了城南,不管她有什麽理由,都不符合她的身份。


    “是……是的。”


    “去見嫂嫂?”


    荀文倩知道瞞不過,索性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劉協聽完,神色不變,隻是點了點頭。


    他猜荀諶會寫信給荀文倩,也猜荀文倩急著出城,必然是向唐夫人問計。兩人看似年齡差不多,荀文倩甚至更聰明一些,但唐夫人的果決卻是荀文倩目前還欠缺的。


    正常還好,涉及到自身利益,尤其是生死相關時,荀文倩往往會糾結,會出錯。


    而唐夫人的反應又一次沒讓他失望。


    “我要親征冀州。剛剛和雲祿商量,是留你在長安,還是留她在長安。想聽聽你的意見。”


    荀文倩頓時恍然,怪不得馬雲祿剛才一臉委屈。


    她還以為天子又要打破常例,今天不去馬雲祿的殿裏,要在她這裏留寢呢。


    她迅速權衡了一下。“雲祿妹妹本是女騎督,有她在陛下身邊,臣妾也能睡得安穩。臣妾開不得弓,放不得箭,隨陛下出征也無助益,還是留在長安服侍皇後吧。皇後生產受了苦,傷了身體,臣妾畢竟是過來人,或許能幫些忙。”


    劉協笑了一聲。“你雖然生過一次,卻也算不上有什麽經驗。不過魏夫人之前就是侍候你的,和你相處得也算不錯。由你協助皇後處理宮裏的事,應該沒什麽問題。隻是如此一來,同文館印坊的事,你恐怕顧不過來。”


    荀文倩心裏一緊,且喜且憂。


    天子這是讓她協助皇後,卻又要奪去同文館印坊嗎?雖然照顧皇後的確會耽誤不少時間,影響同文館印坊的管理,可是她在同文館印坊傾注了那麽多心血,就這麽交出去,未免太可惜了。


    “讓嫂嫂來幫你吧,正好再帶你一段時間。”劉協看著荀文倩,淡淡地說道。


    荀文倩如釋重負,連忙答應。


    讓唐夫人來她,這的確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謹遵陛下口諭。”荀文倩心情大好,躬身領命。


    ——


    離開荀文倩的寢殿,劉協向馬雲祿的寢殿走去。


    馬雲祿跟了上來,腳步輕快。


    荀文倩留下了,她又可以跟著天子出征了,她的心情也跟著飛揚了起來。


    “陛下,出征在即,你怎麽不陪陪荀貴人?”


    “今天不該是她。”


    “話雖如此,不是……”


    “得來的太容易,就會不知道珍惜。”劉協瞅瞅馬雲祿。“你是不方便嗎?”


    馬雲祿連連搖手,隨即又覺得不妥,話題一轉。“皇後剛生產,臣妾是不是……”


    劉協笑了一聲:“你現在想起來,還不算太遲。”


    馬雲祿神情尷尬,有些窘迫。


    她知道皇後難產,之前也去看過一趟,但是說心裏話,她真沒放在心上。


    一來婦人生死就是這樣,第一胎都會困難,因此而死的屢見不鮮。二來皇後真要是出了意外,對她未必是壞事。


    加上天子要親征冀州,她滿腦門心思就是跟著天子出征,根本沒顧得考慮去向皇後請安的事。


    “那臣妾先去向皇後請安,然後再來侍候陛下?”


    “明天再去吧,皇後累了,可能要休息了。”


    “唯。”馬雲祿幾乎沒有猶豫,立刻答應了。


    “你啊……”劉協指指馬雲祿,有點恨鐵不成鋼。


    論做人,她不如荀文倩太多了。


    馬雲祿也知道自己答應得太爽快了,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你知道我與皇後的五年之約吧?”


    馬雲祿臉上的笑容散去,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就記在心裏。”劉協輕聲說道:“皇後之位看似尊寵,卻是眾目所矚,關係到朝政的平衡,不能掉以輕心。光武皇帝第一任皇後郭聖通的故事,你也應該聽說過一些。你希望像她那樣嗎?”


    馬雲祿的臉色微變,後背有些涼意。


    她對郭聖通的事算不是有多熟悉,但大致情況還是知道的。如果最後一定會被廢後,不如一開始就不做這個皇後。


    兩人來到殿中,馬雲祿安排人準備洗漱,自己服侍劉協更衣。


    “陛下親征,誰留守長安。”


    “太尉。”劉協不假思索。


    他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了。賈詡鎮守長安是最合適的,關中將士有大半是西涼人,而且是李傕、郭汜的部下。這些人怕賈詡,卻未必信任賈詡。即使經過一番整頓,雙方之間根深蒂固的警惕也無法消除。


    有朝廷的名義,賈詡可以坐鎮長安,卻很難掀起什麽風浪。


    而鎮守關中的段煨、張濟,甚至包括韓遂,與賈詡合作的可能性卻要大得多。他這次決定東征,與其說是討伐審配,不如說是趁勢調整防務,將這部分兵權收到自己手中。


    朝政就是這麽複雜,沒有誰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馬雲祿沒有再問,侍候著劉協洗漱完畢,一起上了床。


    時間還早,劉協沒有睡意,拿著一卷書在讀。馬雲祿睜著眼睛,看著屋頂,眼珠轉來轉去,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嘴角突然露出一絲笑意。


    “陛下,平定冀州之後,你會去西域嗎?”


    劉協晃了晃手裏的書。“就算平定了冀州,還有益州、交州沒有平定,哪裏顧得上西域。”


    “那益州、交州之後呢?”


    “有可能。”


    “你還會帶著臣妾麽?”馬雲祿轉過頭,盯著劉協的眼睛,眼神灼灼。


    劉協瞥了她一眼,無聲地笑了。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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