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表沒有來。


    他病了。頭暈目眩,很嚴重,不能見人,需要休養。


    帶著兩千步卒趕到洛陽來參加校閱的是他的長子劉琦和章陵太守蒯越。


    蒯越和袁紹曾是同僚,都在何進的大將軍府任職。蒯越曾勸何進先下手為強,殺掉閹黨。何進不聽,蒯越覺得他不能成事,就主動請求外放。


    袁紹也一心希望何進鏟除閹黨,對蒯越的態度很欣賞,從中運作,安排蒯越做了汝陽令。


    汝陽是袁氏故裏。做了汝陽令,就算是袁氏父母官,等閑人沒有這樣的機會。


    後來劉表外放為荊州刺史,蒯越也辭官返鄉,與兄長蒯良、蔡瑁等人協助劉表控製荊州。在此過程中,蒯越出力最多,被劉表任命為章陵太守。


    章陵是從南陽郡割出去的幾個縣組成,戶口不多,但位置極其重要。劉表將蒯越安排在這裏,既是對蒯越的酬謝,也是對蒯越能力的信任。


    到了洛陽後,蒯越第一時間來見袁紹。


    看到袁紹的第一眼,蒯越就嚇了一跳。


    眼前的袁紹白發蒼蒼,眼窩深陷,麵帶灰色,瘦得皮包骨頭,被厚厚的錦被裹著,一動不動。


    這哪怕裏還是他印象中那個意氣風發的世家子。


    “本初兄?本初兄?”


    在蒯越的呼喚聲中,袁紹的眼皮顫了顫,隨即慢慢睜開了眼睛,茫然地看著蒯越,神情疑惑。


    “你是……”


    “我是襄陽蒯越啊。”蒯越在床邊坐下,拉起袁紹的手,心裏又是一驚。


    袁紹的手不僅瘦,而且涼,還有些濕,就像是要蛻皮的蛇。


    “蒯異度啊。”袁紹眼中閃過一絲亮光,轉頭持向別處,沒找到劉表,這才反應過來,眼中的亮光迅速黯淡了。“景升沒有來?”


    “他病了。”蒯越有些尷尬地說道。“不宜遠行。”


    袁紹的嘴角扯了扯。


    病了?怕是心病吧。劉表雖然沒像他那麽張揚,僭越的事做得也不少。加上張濟、丁衝在南陽,他一旦離開襄陽,隻怕就回不去了。


    “可惜,此生怕是無緣再見了。”袁紹一聲歎息。“也罷,我在黃泉路上等他,再共論天下事。”


    蒯越欲言又止。


    袁紹都這般模樣了,連求死的勇氣都沒有,還不肯放下那點可憐的自尊心。黃泉路上共論什麽天下事,要論也是論地下的事。


    蒯越興趣缺缺,和袁紹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告辭而出。


    袁紹雖然意猶未盡,但體力不支,也隻能作罷。


    出了門,正與劉琦說話的袁譚迎了上來,拱手施禮,悄悄地看了一眼屋裏。


    “顯思,令尊怎麽病得如此之重?”蒯越疑惑地問道。


    他大概知道袁紹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卻想不通袁紹為什麽會病成這樣,而且病成這樣之後還不肯死,非要活受罪。


    死就那麽難嗎?


    依他的看法,袁紹就不該到洛陽來,早在被袁術俘虜的時候就該舍生取義。想想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袁紹居然會被袁術俘虜了。


    袁譚無奈,敷衍了幾句。


    他們父子兄弟之間的事太複雜,不足為外人道。


    “蒯君,荊州戶口殷實,怎麽隻來了二千人?”


    蒯越聽了,心裏很不舒服。“荊州雖然戶口殷實,也不能和冀州相提並論。再者戰事未休,大軍駐守各地,能抽調得出的也就這麽多。”


    袁譚鬧了個大紅臉,隻好拱手說道:“蒯君有所不知,天子召四方兵於平樂觀校閱,然後就要開赴冀州。二千兵怕是難當一麵,隻能隨天子左右了。不過這樣也好,我或許有機會隨時向蒯君請益。”


    蒯越愣了一下。“你也在天子左右?”


    “蒙天子不棄,我將以孝廉為郎,正準備考試。”


    蒯越聽了,和劉琦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一點,劉琦要比袁譚好很多。劉表從來沒有與朝廷決裂,他擔任荊州牧也有好幾年了,按製度,劉琦可以蔭質入仕為郎。


    至於能為什麽樣的郎官,那就不好說了。


    劉琦本人少年心性,還想做出一番事業,所以這次主動請纓,來洛陽參加校閱。


    可是在蒯越看來,劉琦雖然算不上蠢,卻也談不是聰明,安安穩穩做個郎官,積累資曆,將來外放做個縣令長也就不錯了,沒心要想那些有的沒的。


    倒是他自己,很想借這次征討冀州的機會一顯身手,證明自己的實力。


    之前的兩個故主——何進和劉表——都不是英雄,沒能給他多少施展的空間。天子雖年少,卻能力挽狂瀾,將來必是一代英主。能在這樣的明君麾下效力,對他來說誘惑力極大。


    可是聽袁譚這麽一說,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想多了。


    天子麾下兵多將廣,他這二千人根本沒什麽獨當一麵的機會,隻能隨波逐流,人雲亦雲。


    要想出人投地,必須另外想點辦法。


    幾乎沒有猶豫,蒯越就想到了諸葛亮、龐統。


    沒等他想好怎麽找諸葛亮、龐統,就被袁譚潑了一盆冷水。


    袁夫人出麵求情,也隻是為袁譚爭取到了為郎的機會。諸葛亮、龐統又能如何?再說了,袁夫人反正是婦道人家,不求入仕,為了袁譚舍得下老臉,諸葛亮、龐統會為他影響自己的前程嗎?


    蒯越很失落,忽然有點明白了袁紹的感受。


    這是一種無法言表的無力感。


    這個時代已經不是他們的時代。


    ——


    雖然覺得沒什麽用,蒯越還是托人給龐統、諸葛亮傳話,希望能見一麵。


    蒯越是襄陽士人前輩,其從子蒯祺是諸葛亮的姊夫,諸葛亮、龐統無法拒絕,隻能答應見麵。可是他們也清楚蒯越想說些什麽,兩人一商量,先通報了天子。


    能答應蒯越什麽,最終取決於天子的態度。


    劉協聽完匯報,神情平靜。


    他知道劉表心有疑慮,派劉琦、蒯越來就是試試路,但他不覺得劉表有什麽討價還價的資格。


    就你那慫樣,還敢造反不成?


    張濟、丁衝會很樂意揮師南下,攻取襄陽。


    “劉表快六十了吧?”劉協歎了一口氣,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既然如此,就別那麽辛苦了,讓他來洛陽養病吧。有袁紹作伴,老朋友聊聊天,敘敘舊,也不錯。”


    諸葛亮、龐統心領神會。


    天子的意思很清楚。他可以不殺劉表,但劉表也別想割據荊州,與朝廷討價還價。到洛陽來和袁紹作伴,是他唯一的出路。


    “陛下,蒯越可用。”龐統說道。


    劉協想了想,一聲輕笑。“你覺得他能勝任魏郡太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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