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打量著諸葛亮,半天沒說話,心裏說不上來是興奮還是不安。


    認識到新政的缺陷是好事,但這解決辦法未免太激進。


    他也清楚,度田治標不治本。沒有土地國有製為基礎,土地兼並遲早還會發生。但禁止土地買賣,或者隻能賣給朝廷,同樣解決不了問題。


    一是這樣做的風險太大。


    王莽就曾經想過土地國有,還以恢複井田製為理由,最後還是失敗了。如果不能平衡利弊,理由再充分也沒用。世家大族絕不會因為井田製是上古的製度就心甘情願的交出手中的土地。


    二是沒必要。


    眼下的大漢即便問題不少,依然是這個時代當之無愧的強國,不存在強敵環伺、亡國亡種的危險,大可不必著急,完全可以從容部署,以免激化矛盾。


    正如河東大族不肯交出土地的確令人不爽,但河東依然在發展,隻是速度不如預期而已。


    不出意外的話,再過二三十年,這個問題或許就不解自消了。


    劉協想了想,平複了一下心情。“這是什麽時候有的想法?沒聽你說過啊。”


    諸葛亮躬身道:“臣最近又讀了《王莽傳》,反思其得失,覺得他行事雖荒唐,有些想法卻還是有道理的,尤其是抵製兼並。兼並是禍亂之源,若不能根治,怕是難以長治久安。但是直接將土地收歸朝廷,阻力又太大。前些天整理陳留任府君的施政方略,突然想到,既然土地買賣不可避免,不如禁止私人買賣,由朝廷來買。”


    劉協恍然。“然後像曹操屯田一樣?”


    “是的。但租稅不能那麽高,否則百姓就不願意耕種了。臣以為,當在十一以內,略高於租稅,又遠遠低於大族的盤剝,使百姓有所取舍。”


    劉協微微頜首。


    仔細說起來,諸葛亮考慮的還是很仔細的,並非一時心血來潮。


    土地賣給朝廷,然後再交給百姓耕種,其實就是後世的承包到戶,區別隻於這些土地是贖買回來的,不是直接收為國有的。


    將租稅定在一成,高於自有土地的十五稅一,低於大族世家的五五分成,既不會挫傷自耕農的積極性,免得他們一窩蜂的賣地,擠兌朝廷財政,又讓世家大族無法爭奪勞動力。


    如果能能堅持幾十年,或許大部分土地就國有了。


    “朝廷哪來這麽多錢?”劉協問了一個根本性的問題。


    贖買是要錢的,而且是一大筆錢。


    “陛下,要賣土地的人大多是貧民,很可能已經欠了朝廷多年賦稅。免掉他們的賦稅,就足以償付土地的價值,就算要花錢,也用不了多少,而且這些錢必然用來購買糧食、鹽鐵等必須的物資,很快就會回到朝廷手中。朝廷甚至可以直接有糧食、鹽鐵進行交換。”


    看著侃侃而談的諸葛亮,劉協笑了。


    諸葛亮這是經過周密準備,才向他提出這個建議的。他想到的問題,諸葛亮應該都有準備。能不能行,不敢打包票,至少在紙麵上是行得通的。


    否則諸葛亮不會說出來。


    “孔明,挑個縣試一下?”


    諸葛亮不假思索。“唯陛下所願。”


    劉協轉過頭,目光在一旁的地圖上來回轉了兩圈。“等北軍入冀州,拿下趙國,你就去邯鄲做縣令吧。”


    “謝陛下。”諸葛亮躬身致謝,心潮洶湧。


    趙國是天子生母的故鄉,邯鄲更是冀州有名的大縣,交通發達,工商興盛。他外放的第一個職務就做邯鄲令,這是難得的機會。


    北軍拿下趙國,進逼鄴城,其後勤必然由附近的幾個縣負責,邯鄲也在其列。配合好了,他就能在士孫瑞心目中留下好印象,將來經曆州縣,也能得到這些老臣的支持。


    天子雖然和他同齡,卻像個長輩一樣,盡可能的給他最好的安排。


    ——


    見完天子,法正回到了劉備大營。


    聽了法正見駕的經過,劉備有些摸不著頭腦。


    法正和天子見麵的時間並不長,也就是在天子出獵的時候說了幾句話,之後就沒有單獨交流。他不敢確定法正所言是天子的意思,還是法正的猜測,或者直接就是法正自己的意思。


    但是有一點,他是相信的。


    天子不會太多幹涉他的行動。


    他將來是要東征三韓甚至倭國的,不可能總聽別人的命令,必須有獨立作戰的能力。雖說從中平元年起,他就從軍征戰,但真正開竅還是彭城之戰以後的事。


    天子想就近看看他的能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所以這一戰,他可以打,卻必須打好,不能丟臉。


    打定主意之後,劉備隨即召來了張飛、陳登等人,一起商議主動進攻張郃的事。


    考慮到天子無意進攻,他們這次進攻大概率也得不到天子的增援,隻能立足於自己的力量。


    張郃雖然在城外,但他據漳水列陣,離鄴城不過十裏,漳水上遊還有高覽的大營,進攻起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準備不充分,他們有被張郃擊敗的可能。


    聽完分析,張飛首先表示,這一戰似乎沒有必要。在冀州作戰,又要渡過漳水,己方並沒有優勢可言。與其冒險,不如等一等,待北軍主力和幽燕都護府的大軍趕到再戰,把握更大一些。


    陳登也有些猶豫。


    他之所以想主動進攻張郃,就是為了雪恥。如果不能擊敗張郃,反被張郃擊敗,那就不是雪恥,而是自取其辱了。


    見此情景,法正提議,既然主動進攻的難度太大,那就等一等。不過不能幹等,總要做點什麽。


    比如度田。


    天子在魏郡就沒閑著,在內黃、陰安等地推行度田,還招攬了不少黃巾舊部來占籍。我軍也可以照此行事,搶在春耕之前完成度田,秋收的時候就有糧食可用,毋須朝廷再行撥付。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既然要獨立作戰,總不能一直依賴朝廷的支援吧。


    聽了這話,陳登立刻提出反對。


    度田不是不可以,但現在不合適,至少對劉備不合適。


    天子擁有禁軍和西涼精銳近五萬人,也隻是在陰安、內黃等幾個縣推行度田,不敢將規模搞得太大。我軍隻有一萬多人,豈能照搬?


    萬一激怒了當地大族,舉兵反擊,豈不是自找麻煩?


    說到這裏,陳登用了一個典故,邯鄲學步,暗諷法正不自量力。


    法正冷笑一聲:“張郃善戰,不敢惹也就罷了,連幾個地方豪強也不敢惹,未免畏敵如虎。”


    陳登勃然大怒,當即表示願為先鋒,主動進攻張郃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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