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劉協起身,來到堂下伸展筋骨。


    皇帝不好做。


    即使他已經讓渡了不少權力,由司徒、司空處理大量的具體政務,每天還是要見很多人,處理很多事。


    一天坐下來,腰酸背痛腿抽筋。


    難怪勤政的皇帝都會英年早逝,更多的人選擇了做昏君。


    這真不是人幹的活。


    所以他有一個根深蒂固的看法,大權獨攬、乾綱獨斷聽起來很威風,其實既苦逼也不現實。不管是為了個人的健康,還是為政權的健康,分權都是必須的。


    問題的關鍵是怎麽分。


    劉協活動了一會,叫上孫權等人,打算去司徒府看看。


    秦宓應該已經見過了楊彪,如何解決山區的度田問題,他想聽聽楊彪的意見。


    司徒府就在隔壁,倒也不麻煩,抬腿就到。


    劉協常去司徒府,一是建立親民的人設,一是履行監工的職責。


    親民是為了爭奪代表人民的權力。深居內宮,罕與百姓親近的人如何代表人民?


    監工是督促百官勤政。既然你們要權力,我也給了權力,你們就應該用好權力,為人民謀福利,而不是以權謀私。


    說到底,都是爭奪話語權,爭取民心。


    進了司徒府,楊彪還在忙,前庭坐了一群等待司徒接見的官員。見天子進來,他們紛紛起身行禮,一臉崇拜地看著年輕的天子。


    劉協含笑頜首示意,來到中庭,見楊彪正坐在堂上,與一個滿頭大汗的官員核對賬目。


    劉協沒去打擾,站在庭中看起了風景。


    一個年輕的掾吏趕了過來,雙手奉上一杯茶,行了一禮,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功夫,堂上回話的官員起身下堂,見劉協站在堂下,身形一滯。


    劉協眼睛一瞥,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正猶豫著,那官員走了過來,躬身施禮。


    “渤海計吏陳群,見過陛下。”


    劉協打量著陳群,多少有些詫異。“你什麽時候去了渤海,還成了計吏?”


    上計是一件苦差,同時也是一件美差。不僅有機會見到司徒,還有機會參與新年大典,見到天子。如果能表現出色,還有可能被選拔為郎。


    這樣的機會,通常是留給本地人的。


    雖說渤海如今有不少外地遷入的,但陳群作為外地人,做計吏還是有些不合常規。


    更何況陳群還有罪名在身,應該要海外征伐才對。


    陳群再拜。“臣隨征東大將軍出征遼東,幸有微功,被陛下恩詔赦免,如今定居渤海。蒙張府君不棄,選為計吏。”


    劉協眉心微蹙,心裏有些不快。


    荀攸平定遼東,軍功簿上有數百人,他不可能一個個的看。陳群竟然混在裏麵,得到了赦免,自然是有人在混水摸魚。


    陳群說是隨劉備出征,但背後是荀攸還是劉備,卻說不準。


    應該說,都有可能。


    劉協沒有多說什麽,點點頭,便結束了與陳群的對話。


    陳群走了,背影匆匆,有如逃離。


    楊彪站在堂上,看著劉協與陳群說話,等陳群離開,才邁步上了台階,來到劉協麵前,拱手施禮。


    “陛下還記得他?”


    “你說我記不記得?”劉協反問道。


    “拋除潁川陳氏的名聲,他隻是一個普通士子而已。”楊彪笑道:“陛下記得也好,記不得也罷,都沒什麽關係。”


    “他怎麽成了渤海上計吏?”


    “因為沒人願意來。”


    劉協啞然失笑。“渤海今年的政績又不好?”


    “不好。不僅不好,還出了點事。”


    “出了什麽事?”


    “七月份時,有海賊入境劫掠。張昭派郡兵征討,先勝而後敗,被海賊誘入海邊的灘塗地,損失了一百多人。”


    “七月份的事?”劉協仔細想了想,他應該沒收到相關的報告,連聽都沒聽過。


    “七月份出兵,九月份中伏,十月初被救出來,傷亡是十月底才統計出來的。”


    劉協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時間拖得這麽長,想必輸得很難看,而且輸得很不甘心。


    算算時間,七月份應該是孫策率領的江東水師離開渤海之後不久。海賊們之前被水師壓製,不敢輕舉妄動。水師一走,他們就在渤海占了大便宜,張昭得有多廢?


    不過張昭雖然廢,荀諶、鍾繇可都是狠人,怎麽會這麽狼狽?


    劉協上了堂,與楊彪一起入座,多問了幾句。


    楊彪也有些無語。


    在他看來,張昭本不該這麽狼狽。如果擊退了海賊,見好就收,未嚐不是一件功勞。偏偏張昭想一網打盡,永劫後患,強令郡兵追擊,結果中了海盜的伏擊,一敗塗地。


    太可惜了。


    說到底,還是書生意氣,不知戰場凶險。


    以前都是他們出主意,由別人衝鋒陷陣,覺得勝利來得很容易。現在由他們自己上陣,才知道戰場是會死人的,不是出出主意就行。


    楊彪略微解釋了幾句,沒有深入說。


    陳群也沒細說,具體細節都是他自己分析的。在劉協麵前,他想給張昭留點麵子。


    張昭在渤海行德政,不是張昭一個人的得失榮辱。


    劉協聽了,沒有再問。


    既然決定了讓張昭去試,就讓他試到底,直到他碰得頭破血流為止。


    “見到廣漢上計吏秦宓了?”


    楊彪詫異地看了劉協一眼。“陛下是為他而來?”


    “嗯。”


    楊彪撫著胡須笑了。“我還以為陛下是因為劉表。”


    “劉表?”劉協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又怎麽了?”


    見此情景,楊彪有些後悔。看劉協這副表情,王粲可能並沒有提及劉表的事。但話已至此,他也不能說一半留一半。


    “劉表是氣死的。”


    “誰氣的?”劉協有些擔心。


    劉表死了,他當然高興,但劉表如果是被氣死的,他不想擔此罪名。


    完全沒必要啊,我又沒氣他。


    楊彪咂了咂嘴。“還不是因為南陽郡學的那幅畫像。當初王暢為勵風俗,衣食儉樸,有如仆隸。劉表覺得他太過,有違中庸之道,勸他從俗。王暢並沒有接受他的建議,一如既往。仔細說起來,在這件事上,他們師生的看法並不一致,現在來看,也是王暢更高一籌。宋忠為王暢揚名,並無不可,但劉表廁身其中,就有些不倫不類了。”


    劉協仔細想了想,也品過味來了。


    好像是這麽回事,宋忠這個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可是劉表因此氣死,好像也沒這必要吧?


    “就因為這?”


    楊彪幽幽歎了一口氣。“陛下心胸開闊,也許覺得沒什麽。劉表一生好名,卻容易想得太多。想得差了,一時氣不順,也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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