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宓隨尹默出了郡學,來到對麵的酒樓,直上二樓。


    二樓人聲鼎沸,已經有不少人到了,正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高談闊論,好不自在。


    秦宓一眼就看到了王粲。


    王粲坐在主席,正與幾個年齡相近的士子說話,手舞足蹈,意氣風發。看到秦宓,王粲立刻停下,拍了拍手掌,大聲說道:“諸君,且請休聲,容我為諸君介紹一位益州才俊。”


    《金剛不壞大寨主》


    尹默湊在秦宓耳邊,低聲笑道:“這王仲宣入仕之後,口才越發好了,眼界也越發的高。難得他願意為你揚名,你今天可要一展才華,千萬不要墜了我益州的氣勢。”說著,將秦宓輕輕往前一推,自己則隱入人群之中。


    王粲來到秦宓麵前,摟著秦宓的肩膀,極是親熱。


    “諸君剛剛回城,可能還不知道秦兄見駕的事。我有幸與秦宓同住,略知一二,容我為諸君解說。”


    秦宓哭笑不得,不知王粲這是什麽意思。


    他不覺得見駕時與天子的問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反倒覺得有些丟臉。


    持類似觀點的人不少,王粲還沒說完,人群中便有人輕聲發笑。


    王粲轉頭看去,眉梢輕聳。“恭嗣,你覺得很可笑麽?”


    一個年輕士子排眾而出,拱手施禮。“仲宣兄言重了,我絕無取笑之意,隻是想不到天子辭鋒如此犀利直接,辯才甚佳。”


    王粲搖搖頭。“天子的辯才的確上佳,但是你隻看到辯才,未免有買櫝還珠之歎。”


    年輕人再次拱手。“還請仲宣指正。”


    王粲環顧四周。“天子雖有辯才,卻不好辯,更不輕易與臣下爭一時長短,除非必要。”他停住,嘴角挑起一絲淺笑。“據我所知,唯有兩人,除了你們眼前的秦君之外,就是司徒之子,漢陽太守楊修楊德祖。”


    眾人聽了,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


    楊修是誰,他們大多清楚。不僅出身高貴,更是眼下最年輕的太守。他出任漢陽太守的時候,還沒滿二十歲,卻將漢陽治理得井井有條,幾乎是大漢一百多郡國的標杆。


    王粲將秦宓與楊修並列,這秦宓究竟有什麽過人之處?


    “據說,當初天子問了楊德祖一個問題:秦崩之後,六國子弟並起,為何得天下者是高皇帝,而是不是六國子弟。想明白了這個道理,也就知道大漢應該往哪個方向去。諸君有興趣的話,不妨可以想一想這個問題,看看是否有更好的答桉。”


    王粲轉身看向秦宓。“至於天子與秦君的問對,其精妙之處不在辭鋒,也不在辯才,而在天子對秦君的期許。那就是四個字……”


    他舉起手,每說一個字,就豎起一根手指。“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麵對王粲與秦宓的年輕士子麵露疑惑。


    “然,知行合一,正是諸君現在想要的。”王粲哈哈一笑,拉著秦宓入座。“天子不好坐而論道,隻推崇以身證道。張子布雖迂腐,卻願證道,所以天子以其為渤海太守,命其自證。隻可惜,兩年過去了,渤海的成績不如所願。”


    他突然提高了聲音。“陳長文,你有沒有什麽話想說?”


    眾人紛紛往角落裏看去。


    正坐在角落裏與人閑談的陳群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抬頭一看,又見眾目睽睽,而王粲則是一臉戲謔,不由得心生不快。


    “我就是一待罪之人,能有什麽好說的。”他甩了甩袖子,回頭繼續自己的話題。


    王粲碰了個軟釘子,也有些無趣,摸摸鼻子,嘿嘿一笑。“恭嗣,你來開個頭,讓我看看你這幾個月的收獲如何,也讓秦兄知道我等今日聚會之要旨。”


    年輕人含笑點頭。“那我就拋磚引玉了。”


    眾人紛紛入座,洗耳恭聽。


    年輕人姓劉名廙,字恭嗣,是南陽安眾人,與兄長劉望之一起在郡學,師從宋忠。天子巡狩南陽,推行教化,原本隻在郡學裏研究學問的學子們也走出講堂,深入鄉亭,調查各縣鄉亭辦學的情況,並統計應該入學的孩子,為來年建學做準備。


    劉廙兄弟去的是本縣安眾。


    南陽富庶,安眾的條件在南陽也是居於前列,劉廙一直覺得安眾的學校很多,需要補充的有限,這是一趟輕鬆的差事。


    可是等他們直正深入鄉裏才知道,安眾的教化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好,想讀書而不能讀書人的很多。要想滿足所有人的要求,至少要新建十餘所學校才行。


    “我們實步統計了一下,安眾現有一萬三千七百餘戶,近六萬口。其中十歲以上,十五歲以下的有五千八百餘人。按五百人一校,也需要十二所學校。三百人一樣,則近二十所。但整個安眾隻有一個縣學,兩個私學,遠遠不能滿足要求。”


    劉廙將了解到的情況說了一遍。


    即使已經過去了幾天,他對本縣教化缺失的情況還是耿耿於懷,大有觸目驚心之感,更對自己之前的熟視無睹感到慚愧。


    秦宓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不由得想起與天子見麵的經曆。


    天子曾問他,你教過幾人讀書?


    他當時回答生性疏懶,未曾教授,惹得天子大為不快。當時他還覺得天子強人所難,是欲加之罪,現在看到劉廙的自責,他忽然覺得不安起來。


    生性疏懶四個字,的確不足以解釋自己的不作為。


    既然以士自居,要求天子為堯舜,自己又怎麽能滿足於坐而論道?


    自己做不到的事,要求別人去做,是強人所難。


    那自己明明能做到的事卻不做,反而指手劃腳地指責別人,又算什麽?


    換成我是天子,也會對這種人嗤之以鼻吧。


    劉廙說完,又有人起身,解說這一次的行程。


    一人接著一個,一縣接著一縣。


    南陽不愧是大郡,四五十萬戶,近兩百萬口,適合讀書而沒有讀書的人超過二十萬人,是現在的郡學、縣學無法承擔的責任。要想實現天子希望的教化,需要新建近千所學校。


    有了學校,還要有教師。就算一個學校隻配一個教師,也需要千人,遠超南陽郡學現有的生員數量。


    也許是說,要想達到天子的目標,不僅南陽郡學必須全員出動,還要招募更多的讀書人充任教師。


    這裏麵當然有想以此入仕的,但不可否認,更多的人未必能入仕,做教師,掙一份俸祿養活自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至少比仰食於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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