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或很快就完成了兩篇大作。


    關於選舉、定都、開發江南的那一篇提交給了司徒府。楊彪看了之後,表示有新意,卻沒有急著表態,而是建議由印坊排版,在邸報上公布,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討論。


    劉協表示支持,立刻交由印坊排版。


    唐夫人看到荀或的文章後,拍桉叫好,一邊安排人盡快排印,一邊驅車來到荀或住的驛所,當麵向荀或表示祝賀。


    她對荀或說,你的建議是否完善是次要的,你的態度才是最值得讚賞的。


    四十不惑,你現在算是雲開日月明了。


    誠如天子所說,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你突破了自己的眼界,站到了更高的地方,將來的成就不可估量,可喜可賀。


    荀或被唐夫人誇得有點不好意思,思忖半晌後,又拿出了另一篇大作。


    唐夫人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波瀾不驚。


    “雖然遲了點,總比執迷不悟好。”


    荀或大惑不解。“此言怎講?”


    “黨人的那些事,天子大多都知道。”唐夫人忍著笑。“有些是早就知道,有些是最近才知道。不過你放心,天子沒有追究的意思。過去的就過去了,他隻想將真相公諸於眾,留下一部信史。”


    荀或釋然,卻還是歎息道:“這部信史,在某些人眼中,也許就是謗史。”


    “那些不敢麵對現實的懦夫,何必理他們。”唐夫人不屑一顧,隨即又意味深長地看了荀或一眼。“正如與我唐氏結親並不能掩沒你的品德一樣,黨人的偏激也不能掩沒他們的康慨。是宦者還是黨人,取決於他們的品行,而不是取決於他們的身份。”


    荀或沉吟片刻,眉梢一挑。“你這句話,與天子同出一轍。”


    “是……麽?”唐夫人有些尷尬,眼中又有一絲得意。


    荀或倒沒有多想。“難怪天子看重你。你雖是女子,不讓須眉。”


    ——


    數日後,周忠、荀悅到達宛城。


    一見麵,周忠就拉著荀或,興奮的表示,他支持荀或的觀點,分科選士勢在必行。


    沒點專業的學問,隻讀幾部儒家經典,是做不好官的。


    儒家經常要讀,專業素養更要有,兩者不可偏廢。


    他本來也寫好了一篇奏疏,準備麵呈天子,沒想到荀或捷足先登了。前天在驛舍看到邸報上新刊的文章後,他就將自己的奏疏撕掉了。


    “珠玉在前,後生可畏。”周忠最後給了荀或八個字的評價。


    荀或連稱不敢,心裏卻是鬆了一口氣。


    三公之中,司徒楊彪雖然沒有直接表態,卻也沒提出什麽反對意見。太尉賈詡主兵事,大概率對民事不會有什麽態度。他最擔心的就是司空周忠。


    周忠的頑固,他可是見識過的。


    他是真沒想到,最後周忠對他的讚同最直接、最堅決。


    荀悅與荀或重逢的心情更為複雜。


    一路上,他按照蔡琰的建議,仔細閱讀了《循吏傳》和《酷吏傳》,並進行了深入對比,最後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與周忠認為黃霸術有途而道不足不同,他覺得黃霸的悲劇不在於道不足,而在於想以務實的政務去適應空談的道,削足適履,豈能不貽笑大方。


    所謂神雀祥瑞之事,本來就是儒學中的糟粕。


    夏侯勝倒是大儒,但他的成就除了講學之外,也就是廟樂之爭。


    說得直接些,這件事與其說是證明夏侯勝敢言,不如說是孝宣帝能容人,不計較他的冒犯。他真要是阿正不阿,就不會與霍光同朝為臣了。


    荀或聽了,目瞪口呆。


    他知道荀悅去了一趟泰山,有所感悟,會與以前的他有所不同,卻沒想到荀悅的變化是如此之大,甚至有些……極端。


    就像憋了一肚子邪火,迫不及待地想罵人一般。


    但荀悅最後說了一句話,讓荀或陷入了沉思。


    從黃霸的經曆來看,儒學對治道的影響是不是過於注重形式,始終隻是一個裝飾,流於表麵,並沒有起到真正的作用?


    曆數這幾百年的曆史,像李膺那樣儒生出身,既有深厚的經學素養,又有較強施政能力,能經世濟民的能臣太少了。儒臣給人的形象大多是眼高手低,隻能在朝堂上引經據典,卻不能付諸實踐。真正在關鍵時刻,能為臣分憂,為國抒難的,大多不是純儒。


    “平定黃巾之亂的名將,一個來自幽州,一個來自涼州,一個來自揚州,沒有一個是中原人。幽州盧子幹學問最好,戰績最差。”


    ——


    皇後伏壽恢複得極好,得知甄宓、袁衡到來,她安排了宴席,親自接待。


    甄宓搶在伏壽之前生產,是個女兒,粉都都地長得很可愛。


    伏壽很喜歡,抱在懷裏,親了又親。


    “這是天子的長女,初次見麵,理當有賞。”伏壽說著,命人取來準備好的禮物,親自為小丫頭戴上。


    甄宓也知趣,對著皇嫡子誇了又誇,幾個人倒也是其樂融融。


    一會兒功夫,荀文倩趕來,一見甄宓便打趣說,自從甄宓、黃月英離職,這講武堂的軍械製造便停滯不前。現在好了,甄宓回來了,虞祭酒又可以鬆口氣了。


    甄宓謙虛了幾句,隨即提到一件事。


    在冀州這段時間,她養胎備孕,沒什麽事,就研究了一下黃猗提出的牽星術,還為此請教了一些通曉天文的人。


    最後的結果讓她很驚訝。如果她的推算無誤,那大地很可能不是平的,而是圓的。隻有如此,很多現象才能得到圓滿的解釋。


    這個問題,她和蔡琰、袁衡做了反複探討。經過睢陽的時候,又和黃猗麵對麵的討論過這個問題,答桉非常統一。


    荀文倩和伏壽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


    “等哪天有空,帶你去張平子的祠堂看看,那裏有宣夜說的解釋,倒是和你說的這個有點相似。”


    “宣夜說?”甄宓又驚又喜。


    “你知道?”


    “我聽蔡令史提過,但她說蘭台沒有收藏具體的文獻,隻有名錄。”甄宓眼珠一轉。“是誰提出的,不會是天子吧?”


    荀文倩和伏壽互相看看,也有些茫然。


    她們知道張平子的祠堂裏有宣夜說的圖解,但沒具體看過,是誰提出的,更不清楚。


    但甄宓一下子就想到了天子,這著實有些讓人意外。


    細想起來,宣夜說的提出的確挺突然的,既不像蓋天說那樣眾所周知,也不像渾天說那樣傳承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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