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夫人臉色一僵,欲言又止。


    她可以不主動告訴楊彪,但是楊彪問起,她就不能說謊。


    這是夫妻之間信任的底線。


    她將袁買母子悄悄回到中原的事說了一遍,然後離席而起,跪在楊彪麵前。


    楊彪變了臉色,幾次要發作,可是看著長跪不起的袁夫人,最後還是忍住了。


    “湖塗!”楊彪一拍桉幾。“真是湖塗!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他挺身而起,就要出門。


    袁夫人大驚,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楊彪的腿。


    “夫君,饒他們母子一條生路吧。”


    “那是他們母子的事嗎?”楊彪怒不可遏。“儒門正是革新之際,經不起這樣的波折。若是因他們母子橫生枝節,毀了這難得的太平,不用天子發怒,我親手斬了他們。”


    說完,他用力推開袁夫人,匆匆而去。


    袁夫人被楊彪的震怒嚇壞了,半天沒敢動彈。


    ——


    楊彪來到中庭,放慢了腳步,站在廊下想了想。


    他很生氣,但是他知道,生氣解決不了問題,隻會引出更多的問題。


    袁買母子很可能不是孤例,受不了海外之苦,利用家族的關係,偷偷回到老家的人肯定還有。一旦追查起來,半個關東都有可能受到牽連。


    剛剛穩定下來的局麵又會遭受重創。


    楊彪想了一會兒,轉身去了司空府。


    司空周忠正在處理公事。秋收將近,上計即將開始,各州刺史也進入了最忙碌的時候,大量的文書送到司空府,他不敢鬆懈,必然及時處理。


    看到楊彪,周忠吃了一驚,立刻起身,將楊彪迎到書房。


    “出了什麽事?”


    “誰說有事?”楊彪一臉平靜的反問道。


    “且!”周忠揚揚手。“沒事你會這時候跑到我這兒來?上計在即,你忙不忙,我還能不清楚?”


    楊彪歎了一口氣,沒有遮掩,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


    周忠聽完,也變了臉色,撫著胡須,半晌沒說話。


    楊彪反倒平靜下來,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飲著。


    周忠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文先,看你這樣子,想必已經有了決定?”


    “嘉謀,你應該知道,天子現在改革製度,尤其是兵役,是為將來西征做準備。”


    “這又不是什麽秘密,我自然知道。”


    “西域萬裏,你覺得天子什麽時候能凱旋?”


    “少則三五年,多則十來年。”


    “那我們取個平均數,十年吧。天子十年不在朝,朝政怎麽辦?我們能處理好嗎?”


    周忠眼神一閃,若有所思。“你是說,天子西征的目的之一……是要給我們一個機會,看我們能不能處理好朝政,垂拱而治是否可行?”


    “有這可能嗎?”


    “有,太有了。”周忠忽然有些興奮起來。“換了別人,也許不太可能。可是以天子的雄才大略,這的確是有可能的。”他隨即又皺起了眉頭,抬起手,用尾指撓撓眉梢。“可若是我們做不到,十年之後,還要天子回朝撥亂反正……”


    他眼皮一抬,看向楊彪,嘴角挑起苦笑。“以後再提垂拱而治,可就是自取其辱了。”


    楊彪點點頭。“嘉謀真是人如其字,一語中的。”


    周忠擺擺手,沒好氣的說道:“別說這些沒用的。你準備怎麽辦?這要是徹查,涉及到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


    “我隻希望他們是孤例,還沒形成風氣。可若是不及時處理,待效彷者日眾,那才是大麻煩。”楊彪一聲歎息。“嘉謀,不瞞你說,我最擔心的就是天子早就知道,隻是借這個機會敲打我們,看我們能不能自證清白。”


    “別說我們,就是你。刺史管不了那些瑣碎的事,袁氏是你的外家,你能不知道?就算你真不知道,恐怕也難以取信於人。”


    “這點我倒不怕。”楊彪澹澹地說道:“我問心無愧,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那是,你是四知楊公之後嘛。”周忠調侃道。


    楊彪瞥了周忠一眼,不屑辯解。


    調侃之餘,兩人商量了一番,覺得這件事應該主動匯報,主動請求徹查,不能等天子下詔。處理得越早,牽連越小,受傷的人也就越少。


    更重要的是,也越能讓天子相信他們沒有故意隱瞞。


    君臣之間的信任太重要了。一旦受到破壞,再想恢複可就難了。


    商量完畢,楊彪一聲歎息。“關東士族還是太嬌氣,像公瑾那樣的年輕人太少了,這點苦都受不了。若不加以磨礪,難免墮落。”


    周忠深有同感。“還是孟子說得對,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誠不我欺。”


    ——


    從司空府出來,楊彪轉身就去見駕。


    他拜倒在劉協麵前,將袁夫人說的情況一一說明,隨即向劉協請罪。


    作為丈夫,他沒能管好妻子。


    作為司徒,他對袁買母子偷偷返回中原之事一無所知,就算沒有直接責任,也是對郡縣控製不力。


    劉協也很意外,但他並沒有生氣。


    他很清楚,以現在的技術水平,要想做到對每一個人的行蹤都了如指掌是不現實的。別說司徒府,郡縣都未必能做到。


    也就說,汝南太守、汝陽令同樣有被蒙在鼓裏的可能,隻是這可能會小得多。


    所以,重點不在於之前是怎麽發生的,而在於發現了問題之後怎麽處理。


    楊彪能第一時間匯報,並主動請罪,已經說明了他的忠誠,母須苛責。


    “這件事就交由太尉府處理吧,正好看看新兵役的效能。”劉協扶起楊彪,從容說道:“至於楊公,你處理好家事就行。”


    “唯。”楊彪再拜謝恩。


    劉協隨即召來了太尉賈詡、司空周忠,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讓太尉府安排人去調查整個事的經過,並由司空府配合,對相關官員進行處理。


    賈詡、周忠領詔,立刻去部署。


    尤其是太尉府,一道命令,直接發給撫軍大將軍韓遂,要求他以最快的速度將袁買母子抓捕歸桉,以備審訊。


    與此同時,袁譚作為知情人,也第一時間被關押起來。


    得知是楊彪首告,袁譚非常憤怒,當著袁夫人的麵怒斥楊彪沒有人性,對孤寡趕盡殺絕,將來必被萬人唾棄。


    袁夫人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你懂什麽?你姑父為的是整個儒門,不是你我一家一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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