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到威脅了嗎?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荀彧撫著胡須,想了好一會兒,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德祖此言,既小看了我,更小看了天子。君臣相知,重在誌同道合,又豈能以個人安危為重?若無利於國家,富貴於我如浮雲。若有利於國家,生死亦可置之於度外。」


    楊修有些尷尬,連忙搖手說道:「文若兄,你言重了。你的為人,我豈能不知。隻是……」他眼珠一轉,忽然笑道:「你想必聽說過華陰之戰前,天子對我的考校?」


    荀彧微微一笑,隨即明白了楊修的意思。


    華陰之戰時,天子給楊修出了一道題。雖然楊修沒能給出答案,但卻一改之前的性子,不再是那個高談闊論的翩翩公子,反而勇於任事,配合天子,在諸將中縱橫揮闔,為天子擊敗李傕立下了大功。


    天子對自己的期許,的確與之有些相似。


    「你也是這樣嗎?」楊修盯著荀彧的眼睛問道。


    荀彧笑笑,從容說道:「德祖深知天子,何必有公西華之問。」


    楊修端起案上的茶杯,與荀彧示意。


    荀彧猶豫了片刻,端起茶杯,與楊修拱手致意。


    兩人相視而笑,一飲而盡。


    楊修放下茶杯,抹抹唇邊的胡須,看著案上的書籍。「文若兄攻讀多日,有何收獲?」


    荀彧散去笑容,眉心微蹙。「萬裏征戰,辛苦自不必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卻是必須考慮的。西域萬裏,地方廣闊,但是適合屯田的地方卻不多。粗略看來,大致有這麽幾個地方可以作為選擇……」


    荀彧一邊說,一邊取出幾張地圖,為楊修解說起這幾天讀書的心得來。


    天子說要以戰養戰,又將兵力限製在兩萬以內,應該是對西域地形有一定了解後得出了結論。但即使是兩萬步騎,消耗的糧草也不是小數目,不僅需要一片不小的土地,更需要能夠耕種這片土地的戶口。


    天子驅逐鮮卑人西行,可能是想以遊牧的方式作戰,占握黑海北岸的草原也是出於同樣的考慮。


    可是荀彧覺得,遊牧民族的作戰方式雖然優勢明顯,但劣勢同樣明顯。


    最顯著的一點是不能攻堅。


    輕騎千裏奔襲,飄忽如風,是無法攜帶大型攻型器械的。遇到羅馬那樣的大國,就算能襲擾其邊境,遇到城池也隻能望而卻步。


    如果隻是劫掠、襲擾,那還有什麽意義?


    所以,他想找到適合屯田的地方,作為天子西征的大營。


    找來找去,隻找到兩個地方,隻是這兩個地方都有大國,一個是天竺,一個是安息。


    而且這兩個地方有一個共同點:離羅馬太遠。就算在當地屯田,運往前線也是一個很難完成的艱巨任務。


    荀彧撓撓頭,有些為難。「我還查到一個人。」


    「誰?」


    「羅馬之前的希臘之王亞曆山大,他曾東征萬裏,直至天竺。從他的戰績來看,征服諸國並不難,難的是統治。天子欲使儒生從征,可能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武力不可久,唯有教化長存。亞曆山大屍骨已朽,其國也分崩離析,但希臘之文字、習俗卻在西域流傳,可謂是不存而存。」


    荀彧說著,將幾片紙遞給楊修,有的是圖畫,有的是拓片,共同點是上麵都有希臘文字。


    楊修看了一會兒,又拿起荀彧手中的地圖看了看,說道:「既然有先例可循,那就更沒什麽好擔心的了。亞曆山大來得,我們就去得。至於那些希臘隻能表音的文字,又豈能和我音形義並重的漢字相提並論。百年之後,天下書皆同文,語皆雅音,豈不快哉。」


    荀彧眉頭微皺。「德祖,你……想隨天子西征?」


    楊修嘴角輕挑。「你覺得不行?」


    荀彧咂了咂嘴。「倒不是不行,隻是楊公隻有你一個兒子……」


    楊修抬起手,打斷了荀彧。「我有幾個兒子,足以盡孝。倒是天子西進不缺名將,卻無賢相,我雖不才,願以毛遂自薦,助天子一臂之力。之前不提,是因為家父之後,找不到合適的繼任者。如今有文若兄,我可以放心西行了。」


    荀彧抬起頭,盯著楊修看了又看,忍不住笑罵了一聲。


    「楊德祖,你終究還是本性難改。」


    楊修哈哈大笑。「文若兄,我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


    楊修與荀彧談了半天,才回到司徒府,沐浴更衣。


    等他換好衣服,擦幹頭發,已經是酉時。天子賜宴即將開始,他們父子夫妻都要與會,楊彪想在宴前與他說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了。


    楊彪有些惱火,在袁夫人麵前埋怨楊修不孝,沒把他這個老子放在眼裏。


    袁夫人又好氣又好笑,私下裏卻讓兒媳轉告楊修,他老子生氣了,讓他小心點。


    楊修聽說之後,也沒當回事,反倒抓住這難得的機會,和妻子溫存了一會。


    時辰一到,一家人出了司徒府,來到充當正殿的大院子。已經有不少人到了,正在前院和門外聚在一起說話。看到楊彪、楊修父子走來,所有人紛紛起身行禮,說些客套話。


    楊修一邊拱手還禮,一邊輕聲笑道:「果然是有了錢才能國泰民安啊,貧窮不是王道,富而安才是。」


    楊彪瞥了他一眼,臉上掛著笑容,和其他人寒暄,抽空喝道:「豎子,你這是對乃公施政的不滿麽?」


    「豈敢,豈敢。」楊修嘻嘻一笑。「小子隻是感慨涼州遭遇的不公,即使是條件最好的漢陽,也不可能像中原的普通一群一樣富庶。看來這馬匹的價格要提一提了,要不然太吃虧。」


    「你試試。」楊彪咬牙切齒地說道。


    如今政務日繁,消息的上傳下達都需要馬匹。中原不養馬,所有的馬都來自於幽並涼三州。正是因為朝廷直接控製了三州,才將馬匹的價格壓到能夠承擔的程度。如果三州提高馬價,哪怕隻是提高一成,朝廷就會麵臨巨大的壓力。


    楊修叫起了屈。「司徒大人,涼州也是大漢的疆域,涼州人也是大漢子民,朝廷不能隻想著要涼州的好處,卻不給涼州相應的回報。我本人沒什麽關係,幾年一過就可以調往他郡,涼州人怎麽辦,一直被中原盤剝麽?」


    「盤剝?」楊彪一愣,轉頭看著楊修,怒氣勃發。「你竟然覺得朝廷是在盤剝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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