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文倩笑而不語,眼神狡黠。


    劉協覺得奇怪。“我說得不對?”


    “陛下,潁川唐氏因唐衡之故,名聲早己墮地。就算陛下施恩,能讓嫂嫂父兄授官,他們也很難在官場立足。將來陛下西征,他們更不可能有什麽前程。陛下恩惠,及身而止。”


    劉協心中不快。“就算我在中原,也不可能保唐氏萬世。”


    見劉協語氣不對,荀文倩連忙解釋道:“陛下言重了,臣妾的意思是說唐氏榮辱,並非嫂嫂所能左右而已。”


    劉協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也有點尷尬。


    “那她的心願究竟是什麽?”


    “陛下真沒聽出來?”


    劉協轉頭看著荀文倩,一頭霧水。


    唐夫人說了什麽嗎?


    “你趕緊說吧,我頭疼。”劉協告饒道。“待會兒還要與群臣見麵,我實在沒時間猜。”


    荀文倩移步到劉協身後,輕捏他的肩頸,幫他放鬆。劉協不習慣這種場合的原因之一,就是冠冕太重,脖子很不舒服。之前皇後伏壽便有這種情況,荀文倩會幫她按摩放鬆,深得伏壽歡心。


    “陛下,唐氏在中原已無立足之地,不如隨陛下西行,在異國他鄉,有陛下庇護,或許能活得更自在些。且陛下征討西域,教化勢在必行,也是需要印坊的。嫂嫂若能隨陛下西行,也能助陛下一臂之力。”


    劉協這才明白,不禁啞然失笑。


    “西域萬裏,很辛苦的。”


    “她什麽苦沒吃過?”


    劉協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


    唐夫人孤身一人,潁川唐氏的名聲又臭了,沒有他的庇護,別說發展,連現在的產業都未必能保得住。如果荀文倩是皇後,可能還好一點,偏偏他一再聲明,伏壽的皇後之位不可動搖。那唐夫人最好的選擇就是西行了。


    荀或或許可以庇護她一時,庇護不了她一世。


    將來孩子過繼給她,也帶著孩子隨駕,父子之間也能經常見麵,教導起來也方便。


    “你是不是也想西行?”劉協睨了荀文倩一眼。


    “如果陛下不嫌棄臣妾累贅,臣妾當然願意伴駕。”


    劉協笑笑。“這倒也是不錯的選擇,你們再商量一下。如果她的確這麽想,我是不反對的。”


    “謝陛下。”荀文倩歡喜不禁,立刻轉到劉協身前謝恩。“臣妾立刻去辦。大橋,這兒就交給你了。”說完,一溜煙的跑了。


    “嘿……”劉協無語。


    荀文倩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跳脫了?


    大橋走了過來。“陛下,還要繼續麽?”


    劉協伸手指指被荀文倩捏得正舒坦的肩頸。“繼續,繼續。”


    ——


    充作正殿的中庭已經站滿了人,各級官員在太常寺官員的指揮下各就其位,準備參加除舊迎新的守歲大典。


    三公九卿在堂上,各郡太守及上計吏都在堂下。今天除了守歲,還有一項最重要的議程,就是公布朝廷一年的收支,宣布各郡上計的結果,並進行獎懲。


    去年政績好的,此刻自然輕鬆愉快,等著被嘉獎。政績不好的,則如坐針氈,連和人說話的底氣都沒有。


    渤海郡的上計吏陳群便是如此。


    他本不肯來,但推不掉。此刻聽著其他郡的人開心的說笑,恨不得縮成一團,或者幹脆找個牆縫鑽進去,讓所有人都看不到。


    但他怕什麽,偏偏來什麽。


    “長文?”從外麵走進來的荀或一眼就看到了他。


    陳群抬頭一看,見是荀或,更加尷尬,卻不好裝聾作啞,隻能躬身行禮。


    “見過荀尹。”


    荀或打量了陳群兩眼,將陳群拉到一旁,低聲說道:“渤海今年情況如何?”


    “不好。”陳群苦笑。“能不為殿,就算是僥幸。”


    荀或倒也不意外。


    他已經接到荀諶的書信,知道渤海的大致情況,也清楚鍾繇、荀諶已生退意,隻是沒找到合適的台階而已。陳群被張昭派過來上計,除了沒臉見人,不肯自來之外,也有歸咎於汝潁人的意思。


    可是荀或清楚,雖說汝潁人抱團是事實,但渤海搞成這樣,卻不是汝潁人的責任。


    這根本是兩種製度之間的差距,不是個人能力就能彌補的。


    他在河東、河南的經曆,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河南尹府還缺幾個辦事得力的掾吏,你要是不嫌棄,年後就跟我一起走吧。石廣元、孟公威他們幾個正在河南試驗新農具,得空還可以聚一聚。”


    陳群一愣,下意識地抬頭看著荀或,拒絕之辭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機會難得,荀或又誠意拳拳,如果因為一時意氣拒絕了,下一次再想有這樣的機會還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


    他實在是不想在渤海多待一天了。


    “多謝荀尹。”


    荀或拍拍陳群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後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長文,人生在世,難免會遇到了一些挫折,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君子如玉,不琢不成器。”


    陳群點點頭,再拜。


    低頭一瞬間,眼淚就下來了。


    他剛準備說話,楊修大步走了過來,見此情景,不由得一笑。“喲,這不是陳太丘之孫麽?你現在哪個郡國主政?”


    陳群頓時陰了臉,一言不發。


    荀或連忙拉著楊修離開,將陳群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楊修是知道內情的,立刻說道:“怎麽,想還陳太丘的人情?別怪我多嘴,雖說司徒府還沒有禁止守相辟除,但這種鄉黨招引的事還是盡可能避嫌。況且他還是去了渤海的人,在天子那裏都掛了名的。”


    荀或歎了一口氣。“你說的這些,我豈能不知,隻是形勢如此,不能不幫。不過你放心,此子雖然有些迂腐,能力還是有的。我給他一個機會,能不能翻身,還要看他自己。”


    楊修笑笑,沒有再說什麽。


    荀或資曆比他老,與天子的關係也比他親近,倒不用他來提醒。


    荀或說道:“我剛聽門外的衛士說,你與司徒一起進來的,怎麽又……”


    楊修咧嘴一笑,附在荀或耳邊說道:“我去見駕,告了個禦狀。”


    “告禦狀?”荀或打量了楊修兩眼。“告誰?”


    “司徒。”


    “司……徒?”荀或張大了嘴巴,看看堂上就座的楊彪,又看看楊修,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德祖,你們父子又搞什麽?”


    “待會兒你就明白了。”楊修賣起了關子,邁步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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