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修再拜,隨即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涼州地方雖大,但耕地太少,能養活的戶口更少。涼州戶口最多的時候,也不過十萬戶,僅是內地普通一郡而已。就算是現在羌胡入籍,戶口有所增多,也不可能和中原大郡相提並論。


    漢陽算是涼州最大的郡,戶口也不到三萬,也就是內地一個大縣的水平。


    因此,要與其他州比稅賦總量,對涼州是不公平的。


    再者,涼州耕地少,牧場多,注定了產糧有限,以畜牧為主。但涼州最好的牧場被朝廷征用,當作牧苑,放養戰馬,其他牧場產出的馬牛羊也大多供給內地,尤其是馬,承擔了內地郡縣、郵驛用馬的絕大部分。這部分馬匹的價格是受朝廷控製的,遠遠低於市場價,是涼州對朝廷的支持,朝廷不能視而不見,反過來指責涼州發展不力。


    試想一下,如果將內地最好的耕地收歸朝廷,會是一種什麽樣的局麵?


    他們的數據還會那麽好看嗎?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打了個寒戰,麵麵相覷。


    楊修這是什麽意思,是為天子進一步度田張勢嗎?


    將最好的耕地收回朝廷所有,得有多少人破產?


    楊彪皺起了眉頭,神情不悅。


    若不是在朝堂上,他很想給楊修一個響亮的大耳光。


    你這豎子,還真是什麽都敢說。這話說出來,你知道會有多少人睡不安穩?萬一激出民變,那可是大麻煩。


    楊修說完,最後提出一點:要比稅賦總量的同時,應該考慮涼州戶口不足的事實,建議比一比人均稅賦貢獻。


    此言一出,劉協臉頰抽了抽,險些笑出聲來。


    不愧是楊修,既抓住了要害,又抓住了其他人的痛點。


    如果不把內地郡國拖下水,是沒人關心涼州是否遭遇了不公的。


    如果不提人均貢獻,是沒人在乎涼州戶口太少這一事實的。


    涼州戶口少,耕地少,僅談貢獻總量,涼州永遠不可能比內地強。可是比人均,那涼州能甩內地一大截。就算是南陽,也無法和漢陽相提並論。


    南陽有五十多萬戶,是漢陽的十七八倍,但南陽的稅賦總額是沒有漢陽的十七八倍的。


    這還是在馬匹價格受控的情況下,如果放開馬匹價格管製,漢陽的稅賦總額輕鬆翻一番。


    在這個時代,工業還處於初級階段,論人均產值,畜牧業完勝農業。


    即使是在工業發達的二十一世紀,家裏有牧場的牧民收入還是超過絕大多數工薪家庭的。


    比人均,涼州優勢明顯,足以讓任何人不敢小覷。


    劉協看向楊彪。


    楊彪沉吟片刻。“太守所言,雖有道理,但國家興衰,畢竟還是要看總量。當然,你的意見有可取之處,以後朝廷評價官員,的確應該考慮人均稅賦這一點,不能唯總量論。”


    楊修沒有再堅持,躬身而退。


    今天畢竟是年終總結,不是正式向司徒府發起進攻的時候。既然楊彪承認了司徒府對官員的評價標準有不足,他的目的也就達了,沒必要非要爭得麵紅耳赤,壞了大家的興致。


    楊彪轉身吩咐長史張鬆記下此事,以便後麵研究,隨即又提起了渤海郡。


    渤海上計吏陳群出列,接受批評。


    楊彪著重批評了渤海一件事,渤海的戶口在增加,但稅賦卻在減少。


    這是不多見的情況,甚至可以說是絕無僅有。


    也許是之前與荀或交談,有了退路,陳群的心態平和了很多。他耐心地解釋了渤海戶口增加,稅賦卻減少的原因。因為渤海戶口遷出太多,太守為了吸引外地人入籍,有為新增戶口提供錢糧安置的政策。那些減少的稅賦,就是用去安置新增的戶口了。


    陳群解釋了,楊彪就沒有再問。


    司徒府匯報完畢,司空府接著匯報。


    對司空府來說,今年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處理海外流放罪人逃歸桉。


    介紹完大致情況後,司空周忠再一次向渤海郡發難。


    渤海雖然得到天子特許,可不與其他諸郡國一起推行度田,但司法還是受朝廷節製的。海外流放罪人逃歸,收留者與之同罪,渤海郡縣多是知書識禮的君子,為何明知故犯?


    陳群再一次起身請罪。


    他雖然有心理準備,還是覺得很丟臉,越發堅定了要離開渤海的決心。如果不離開渤海,這種折辱以後還會落到他的身上。


    上計本是一件美差,唯獨在渤海,這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艱難任務。


    都是一群要臉麵的讀書人,聚在一起本是為了建設理想中的王道,怎麽就成了人人鄙視的落後典範,每年都是拖後腿的?


    三公匯報完,劉協講了幾句話。


    大意無非是今年成績不小,但困難也很大,希望君臣共力,一起建設美好未來之類。


    這其中,他重點提及了司徒、司空兩府。


    司徒府工作得力,這幾年稅賦增漲明顯,但管理方式還是比較陳舊,沿襲多於創新,有點跟不上形勢的發展。剛才漢陽太守楊修提到的情況就是一例,司徒府本該早有準備,不應該等到楊修提出。


    隨著工商業的發展,將來還會出現很多問題。有些問題是之前遇到,但沒有處理好的,比如怎麽解決商業對農業人口的過度汲取的問題,商人財富增加,進而購買土地,造成土地兼並的問題;也有以前沒遇到過的問題,比如工商稅大幅上升,如何調整稅率,增加管理能力,又如何協調不同產業、不同地區之間的不平衡。


    這些問題,都需要司徒府拿出方案,做好預桉。


    對司空府,劉協要求更高。


    從逃歸桉可以看出,司空府上下還有不少官員習慣於過去以春秋斷獄的舊事,隨意解釋法律,有法不依,甚至有曲解法律,循私枉法。這種人要嚴懲,這種事要杜絕,春秋斷獄不可取,儒家提倡的仁應該體現在立法階段,而不應該是執法階段。


    執法時可以講人性,但不能枉顧法律。如果人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解釋法律,這法律還有什麽意義?


    下一步,司空府要從思想上解決這個問題,並對現行法律進行梳理,將其中不合理的成份予以剔除,重新製定一部適合新時勢的法律,真正能夠造福百姓,有利於發展的法律。


    司空周忠麵紅耳赤,伏地請罪。


    天子嚴厲批評的守舊勢力,他就是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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