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聽明白了。


    虞翻、沮授、桓階三人的意見看似大同小異,實際上都有自身的考量。


    沮授希望朝廷能盡快開發南方,以南方稻穀補朝廷賦稅,減輕冀州的負擔。


    冀州擔負著為燕然都護府、幽燕都護府以及北疆邊軍提供錢糧的重任,壓力很大。如果能從海路,將南方的稻穀直接運到北方,將大大減輕冀州的負擔。


    虞翻則在開發南方之際,也不願意放棄對中原的滲透。畢竟就算都城南遷,都城也不會過長江,黃河、長江之間的中原仍然是朝廷的腹地,不能不給予足夠的重視。


    而桓階的想法就更簡單了。他希望天子能在荊南四郡多駐留一段時間,將荊南四郡當作開發江南的典範,使荊南四郡搶占先機,成為事實上的江南核心。


    不能說他們私心作祟,隻能說他們多年的習慣性思維無法擺脫地域利益的束縛。


    這也是人之常情。


    相比之下,周不疑還年輕,沒意識到地方利益對他的將來有多重要。


    在家靠父母,出門靠鄉黨,這是至理名言。任何時候,地方觀念帶來的認同感都是其他關係無法代替的。聽到鄉音,就等於找到了信任。


    就在巨石之上,他們展開了討論。


    開發江南,乃至開發交州,對大漢的將來至關重要,值得多花點心思。


    一進南方物產豐富,絕非北方可比。隻要解決了重山峻嶺帶來的交通問題,將大山裏的物產運出來,對朝廷財政的補充就是一個巨大的幫助。


    中原——尤其是大河以北——的農業發展已經成熟,就算建立了農學堂,安排專人研究,提升空間也是有限的,遠不及開發南方來得便利。


    一年三熟的水稻實在太誘人了。


    更何況南方還有一大片淺海,蘊藏著規模驚人的漁業資源,等待開發。隻要對現有的造船技術、航海技術稍做提升,就能獲得巨大的收益。


    劉協和虞翻等人暢談,越談越覺得南方的潛力很大,有必要進行全麵規劃。


    當然,中原的穩定也是必須考慮的大事。


    這不僅關係到中原自身的得失,更關係到北疆的穩定與否。沒有一個穩定的中原,就算南方的物產再豐富,也無法順利的送到北方,供養守邊的將士。


    如果費盡心機,最後卻成了偏安之局,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劉協絕不想做那樣的笨蛋。


    ——


    雖然意見各有不同,但目標卻基本一致,甚至有不少觀點都是所有人都能認同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重視實學,加大對各種學堂、工坊的建設。


    窮山惡水出刁民,教化的基礎是溫飽。提升地方經濟,讓普通百姓都能吃上飯,穿上衣,才有機會談教化、談發展。


    這一點在零陵這樣的江南山區更為明顯。


    因為耕地少,戶口有限,更需要教化,將人力變成人才,以質量來彌補數量的不足。


    目標一致,就算有分歧也可以協調,最終形成一份大家都能認可的方案,作為開發江南的綱領,由司徒府進行分解,並安排各郡縣執行。


    對於交州平定之後孫策部的動向,則由太尉府進行綜合考量,並進行相應的準備。


    有些事情,還要與孫策本人商量,畢竟他才是前線將領,熟悉情況,絕非劉協等人坐鎮後方可以相比。


    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對孫策及其身邊的謀士、將領的戰略水平的一次考核,看看有除了戰場之外,其他方麵有沒有進步,能否承擔起將來開拓海外的重任。


    之前劉備的表現,已經證明了海外建國並非想


    象的那麽容易。


    桓階曾是孫堅所舉孝廉,對孫策的行動更為關注。他覺得孫策身邊有張紘,戰略、戰術都不會有什麽問題,倒是能勝任太守、縣令長的人卻不多,將來地方治理可能會有一些難度。


    從長遠考慮,或許可以從中原選拔一批通曉吏治的官員,隨孫策出海。


    同樣從中山國的經驗來看,將來肯定會有人出海,謀求發展,隻是大部分人並沒有經過係統的吏治培訓,還是以家傳或者個人悟性為主,治理能力參差不齊。如果能進行係統的培訓,提高整體水平,尤其是培養他們對朝廷的忠誠,非常有必要。


    劉協覺得有理,吩咐人記下來,回去後再與三公商量。


    君臣等人說得投機,你一言,我一語,有的著眼於現在,有的著眼於將來,有的著眼於一隅,有的著眼於全局,皆有可取之處。


    負責記錄的太史手不停揮,記下了一大疊文稿。事後劉協翻閱整理好的記錄,才意識到他們說了那麽多內容,簡直可以出一部書了。


    一想到這些,劉協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蔡琰。


    她回親省親快一年了,不知道近況如何,有沒有遇到麻煩。


    離開南陽之前,她已經有了身孕,算算時間,現在也快要臨盆。對她那樣的世家子來說,未婚生子,必然要承受著巨大的輿論壓力。按照計劃,她應該深居簡出,盡可能避免與別人見麵,但凡事都有萬一,誰也不敢保證一點風聲也不透露。


    如果消息泄露,她那敏感的文人性子能承受得住壓力嗎?


    劉協越想越擔心,親筆寫了一封信,準備派人送往陳留。


    信還沒發出去,行在就來了一個人,名叫阮瑀,自稱蔡邕弟子,帶著蔡琰的推薦信。


    劉協第一時間接見了阮瑀。


    蔡琰伴駕這麽多年,很少推薦人,尤其是蔡邕的弟子。尚書台有一個叫路粹的尚書郎,功業心比較重,多次想請蔡琰推薦,蔡琰卻嫌他人品有問題,不肯出麵。現在主動推薦阮瑀,恐怕不僅僅是阮瑀人品好這麽簡單。


    文人多虛偽。劉協對以建安七子為代表的漢末文人的人品從來不抱太高的希望。


    王粲就是典型,刨去家世帶來的加成,他們未必就比路粹、丁衝等人高尚。


    這個阮瑀在曆史上曾經多次拒絕曹操的征辟,甚至為此逃進深山,還鬧出了曹操放火燒山,逼他出仕的軼事,做出一副清高的模樣,最後還不是大唱讚歌,寫詩拍曹操父子馬屁。


    打開推薦信,看到熟悉的字跡,劉協嘴角帶笑。


    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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