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先生也沒有想到,艾悠悠居然會如此堅決,陳微微出歌陵之前,艾悠悠突然告病。


    他從臻元宮裏出來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整件事都是艾悠悠向天子報告的。


    告知天子之後,艾悠悠便以一招柄遁藏了起來,也不能算是藏,畢竟他現在是在宮中太醫院裏接受禦醫的診治。


    辛先生此時已經顧及不上艾悠悠了,他必須追上陳微微。


    天子已下旨讓林葉去殺陳微微,這件事對於林葉來說有多為難,辛先生心知肚明。


    老陳對林葉有多重要,非但辛先生心知肚明,天子也一樣的心知肚明。


    但這正是天子的狠厲之處。


    你不是可以違抗朕的旨意鐵了心要提拔一個陳微微嗎,那朕自有辦法讓你親手除掉這個陳微微。


    天子雖然沒有明說出來什麽,可他隻給了辛言缺兩個選擇。


    一,是因為你的過錯而導致林葉親手殺了陳微微,以至於今後林葉都無法麵對老陳。


    二是你親手殺了陳微微,不管你到底想幹什麽,陳微微一死,所有的事就到此為止。


    辛先生聽懂了,所以他必須趕去阻止林葉。


    他知道,林葉再難,也一定會殺了陳微微。


    因為相對來說,林葉還有許多更在乎的人,比如長公主殿下,比如小子奈,比如怯莽軍中那麽多忠心耿耿的部下。


    看天子的意思,若林葉不殺陳微微,那天子必然會有所舉動。


    此時此刻,禦書房中。


    萬貴妃走到天子身後,哪怕她沒有看到天子那張臉,他都能感受到天子臉上的疲憊。


    “陛下這樣逼他,連陛下自己心裏都難過。”


    她柔聲說了一句,然後就把手放在天子的肩膀上,輕輕的為天子按摩。


    天子道:“這世上的人萬萬千千,能看懂朕的隻有你。”


    感受著萬貴妃那手指尖的溫柔,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或許對於他來說,這一天之中唯一的安寧,便是她在自己身邊的時候。


    “他以為自己能逐漸把控局麵,可卻漏洞百出,朕總不能真就眼睜睜看著卻不聞不問。”


    天子道:“朕既然選了他,就得幫他去看看這人心到底是什麽樣子,讓他多體會些什麽是艱難險阻。”


    萬貴妃道:“可他會恨陛下。”


    天子道:“他又不是才開始恨我朕,隻不過以前一直都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萬貴妃問:“那......林葉呢?”


    天子沉默了。


    良久之後,天子睜開眼睛,回頭看向萬貴妃問道:“你覺得林葉會不恨朕嗎?”


    這句話之後,輪到萬貴妃沉默了。


    天子道:“林葉也是恨朕的,他比言缺會演。”


    說完這句話,天子往窗邊靠了靠,似乎是想讓陽光多溫暖他一會兒。


    “林葉自始至終都在懷疑當年劉疾弓的死與朕有關,他不說,朕依然能看的出來。”


    萬貴妃聽到這句話,陷入了更加可怕的沉默。


    天子緩緩道:“朕記得,不久之前朕還和你說過,言缺身上最欠缺的就是林葉的狠,正因為林葉太狠......將來若有一天到了不得已的時候,言缺鬥不過他。”


    萬貴妃還是沉默著。又是良久之後,天子重重的吐出一口氣:“如果林葉對陳微微也下得去手......朕或許真的要提前做些布置了。”


    萬貴妃還是沉默著。


    她隻是覺得,陛下確實是太累了。


    “陛下......”


    萬貴妃在沉默了好長時間後,語氣微微有些發顫的說道:“要不然,咱們提前走吧。”


    這是她第一次對天子提出要求,第一次試圖更改天子的計劃。


    “好。”


    出乎預料的是,天子竟然答應了,而且答應的很快。


    天子看著萬貴妃的眼睛,很認真的說道:“這件事最多十天左右就能看出個結果,朕辦完這件事,朕就帶著你離開歌陵。”


    萬貴妃臉色都變了,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你不信?”


    天子問。


    萬貴妃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天子就習慣性的朝著門外喊了一聲:“小古,你進來。”


    萬貴妃提醒道:“陛下,小古還沒回來呢。”


    天子醒悟過來,笑了笑道:“朕還想說,你不信那朕就讓你看看朕到底說話算不算話,卻忘了小古還沒回來。”


    他思考片刻後說道:“這事也無需小古去辦......來人,召在京所有三品以上官員進宮。”


    他說完這句話看向萬貴妃:“朕今日就告訴滿朝文武言缺是朕的弟弟,朕今日也要做出安排,明旨昭告天下,朕要雲遊四海,由言缺坐鎮歌陵。”


    萬貴妃在這一刻,紅了眼睛。


    她感動也開心,感動是因為天子始終都沒有忘記對她的承諾,開心是因為她知道,隻有離開這歌陵,離開這鬥爭的旋渦中心,陛下的身子才能慢慢的養好。


    隻要天子還在歌陵一天,他就不可能放得下一切,不再操勞。


    而此時,陳微微正在路上。


    作為上陽宮的大禮教神官,此般身份地位,再出行就不是如他原來那樣簡單隨意了。


    哪怕上陽宮的權勢被天子削弱了一些,大禮教這樣的身份也足以讓人敬畏。


    上百名弟子隨行,還乘坐著那象征著大禮教身份的朱紅色馬車。


    如此氣派,讓陳微微很享受,他太喜歡這種感覺了。


    所以,他是如此排場的出行,林葉想要找到他並不會多難。


    陳微微其實也沒有想到,艾悠悠那個老狐狸,居然會在出城之前的那一刻突然裝病。


    艾悠悠此舉讓陳微微不快,但這種不快很快就被出行排場所帶來的快感遮擋。


    真的太享受了。


    哪怕沒有打開窗子,陳微微也能感受到大街上那些行人在看過來的時候,眼神裏的敬畏和豔羨。


    最主要的是,他是幹幹淨淨來上陽宮的。


    所有不幹淨的東西,在他來之前都被他撇幹淨了。


    現在的他,身上連不死魔功都被掌教真人拔除,隻剩下最純粹的上陽宮修為。


    而且,為了讓他在拔除魔功之後還活著,掌教真人還傳授給他更為精妙的上陽宮修行之術。


    這種感覺,過於美妙。


    隊伍離開歌陵後的第四天,在一座小縣城裏停下。


    陳微微派人婉拒了縣令的盛情邀請,隻說自己喜歡清淨,就不去赴宴了。


    縣令這個級別的官員,連陳微微不給他麵子,他都不會覺得是被看不起。


    給陳微微安排好,住進了本地最大最好的一處宅院,縣令便帶著本地官員識趣的走了。


    陳微微下了車之後舒展了雙臂,往四周看了看,這宅院勉強還算滿意。


    可就在他轉身想要去休息一會兒的時候,眉頭卻皺了起來。


    有人從屋子裏邁步出來,顯然是早就在這裏等著他了。


    縣令把陳微微安排在這,而這個出來的人,也就顯然有著隨隨便便就能命令一個縣令的實力。


    “草民拜見大禮教。”


    那人俯身行禮。


    陳微微在看清楚那人的臉之後,表情就明顯變了。


    這個人他記得。


    “薛準!”


    陳微微交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裏透著一股寒意。


    “正是草民,難得大禮教還能記得我。”


    薛準邁步走到陳微微麵前,再次抱了抱拳。


    “奉家主之命在此地恭候大禮教,事前未曾知會,還望大禮教體諒。”


    陳微微自言自語了一聲:“家主?”


    薛準道:“大禮教應該知道家主是誰,以大禮教的智慧,不該猜不到。”


    陳微微當然猜到了。


    天水崖被毀,這個薛準就是凶手,而天水崖被毀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掩護陳微微能順利到歌陵。


    毀掉天水崖,殺死所有弟子,就能讓辛言缺在繼承掌教之位後沒有他自己的選擇。


    薛準道:“大禮教舟車勞頓,我就不敢多打擾大禮教休息,所以話我說的直白些。”


    他看向陳微微的雙眼:“家主的意思是,既然這次大禮教是來為掌教真人物色人才的,那總不能把咱們自家人都忘了。”


    陳微微道:“公爺那邊的人,十之七八都被盯上了,我若安排到掌教身邊,很快就會被查出來。”


    薛準笑道:“大禮教真是說笑話,家主安排的人,願意被人看到的才會被人看到。”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大禮教也是天水崖出身,若我不暴露出來,大禮教看出來我有什麽問題嗎?”


    陳微微無言以對。


    薛準道:“人員,我會在大禮教所行這一路上陸續安排過來,這件事辦好了,家主對大禮教自然還有重謝。”


    陳微微道:“那不妨就直接告訴我,公爺所謂的重謝是什麽?”


    薛準道:“如今上陽宮內還有五位大禮教,其中一個常年隱居,所以隻能算有四個,尚清訖和陸駿集若是死了的話,大禮教在上陽宮中地位自然更高,那若聶無羈再死了的話,將來沒人身份比你更尊貴。”


    陳微微道:“我勸你們不要輕舉妄動,我答應過公爺會幫忙,你們也希望我能幫些忙,那你們最好就不要幹涉我。”


    “幹涉?”


    薛準笑道:“若我不來,大禮教連予心觀都走不到。”


    陳微微皺眉問道:“你什麽意思?”


    薛準道:“我已得到消息,天子不喜歡掌教提拔你,所以傳旨,讓林葉親自動手,在半路上將大禮教截殺。”


    他問:“大禮教,可有把握能在林葉刀下不死?”


    陳微微的臉色,這次是真的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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