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台小築。


    這裏是歌陵城中極有盛名的一處私房菜館,來這裏吃飯,並非是有錢就行。


    據說來此吃飯還有一個要求,那就是給什麽吃什麽,別點菜,想點也不是不行,出門找別家點去。


    還據說,這菜館裏的廚師脾氣不大好,也沒個定數,想起來做什麽就做什麽,所以每日菜品各不相同。


    哪怕就是一樣的菜名,今日做出來的和明日做出來的,盡管看起來都差不多,可滋味就是不一樣。


    有些時候廚師可能也會想,這群貴人們......怎麽就賤嗖嗖的,非要來?


    陳微微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在第一道菜上來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這菜品中的非同尋常,那不是色香味的問題,而是......修為之力。


    所以陳微微很震驚。


    從修為之力來判斷,做菜的這個人實力必然不低。


    可世上哪有這般無聊的人,竟是浪費好不容易修行來的力量用於做菜?


    這已不是什麽暴殄天物的概念,這是在拿自己的修行境界開玩笑。


    李詞就坐在陳微微麵前,當他看到陳微微那般反應,就知道陳微微猜到了這做菜的秘密,所以他忍不住笑了笑。


    李詞道:“每個人追求不同。”


    陳微微道:“縱然追求不同,也不該有用金瓜換芝麻的事發生。”


    他覺得自己這個比喻不妥當,因為在一盤菜和修為之力之間做對比,那絕不隻是芝麻粒和大金瓜的區別。


    將修為之力融於一盤菜中,用以維持菜品的最佳口感。


    這種事,隻有瘋子做的出來,或者......是傻-逼?


    李詞道:“你覺得這樣做是最為可恥的浪費,可這做菜的師傅卻樂在其中且引以為榮。”


    陳微微道:“那你覺得是我錯了還是他錯了?”


    李詞道:“你錯了。”


    陳微微略顯愕然,他皺眉看向李詞,沒問為什麽,可滿眼都是為什麽。


    李詞道:“站在你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自然覺得那做菜師傅錯的離譜,站在他的角度看待這件事,他不樂意可以懶得理你,樂意了,回你一句......關你屁事。”


    陳微微想了想,點頭:“確實我錯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我替別人覺得浪費,這也是病了。”


    李詞道:“這世上那麽多人,有的走的高有的在山腳,有的,離山還有十萬八千裏。”


    他看向陳微微:“別說沒到山腳下的那絕大部分人,就算上山的人,且是結伴而行的人,你見幾個是互相扶持著往上走?”


    陳微微真的開始想這個問題,而且腦海裏已經有了畫麵。


    李詞道:“你看那些誌趣相投的年輕人一起登山,開始時候打打鬧鬧,後來便自顧不暇,縱然說是有扶持,也多隻是一句鼓勵罷了,沒見過幾個體力好的,會把體力不好的那個背起來往上爬,如此一來,體力不好的上不去,體力好的那個原本可以上去,現在也上不去了。”


    他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夾了一口菜品嚐。


    “這還是義氣為重的少年心性,若是到了中年,誰還顧得上誰?走在前邊的多是回頭笑話走在後邊的,走在後邊的連罵幾句的力氣都沒了。”


    “若是到了老年,可能人生感悟已有所不同,他們大概還真有幾人能做到互相扶持,可......晚了,還是誰也上不去。”


    陳微微問道:“李先生這次約我相見,是想教我顧自己的道理?顧自己這種事,我倒真不需要你來教。”


    李詞道:“是顧自己,但我哪裏來的本事教你如何顧自己,我來見你,也是顧自己。”


    陳微微問:“你想離開,準備請我幫忙?”


    李詞道:“我雖然落魄,可若連離開的本事都沒有,又哪裏來的膽子在這地方請你吃飯?”


    陳微微又想了想,是這個道理。


    他也夾起菜嚐了一口,隻覺得那香氣雖然不濃鬱,可好像會自主的才口腔之內流轉一樣。


    從來都沒有過這般感受,吃下去的菜像是活的,它還知道如何逗弄你最敏銳的位置,讓你覺得......爽。


    陳微微問:“難道說,到了現在這般光景,李先生還有什麽心願是不做不行?”


    李詞道:“敗了又沒死,為什麽不能還有心願?”


    陳微微因為這句話,眼神一亮,以至於在這瞬息,連嘴裏那絕品滋味都忘了繼續感受。


    “敗了又不是死了......”


    陳微微自言自語的重複了一遍。


    李詞道:“我這樣的人尚且沒有放棄,大禮教心裏的那團火,應該也還沒有熄呢?”


    陳微微又是自嘲一笑:“我心裏哪還有什麽不熄的火,我心裏隻剩下自藏的殼。”


    李詞端正做好,直視陳微微,擲地有聲的回應了三個字。


    “我不信。”


    陳微微抬起頭看了看李詞,笑笑說道:“剛才你說,我替人家廚子操心,人家不樂意的時候懶得理你,人家樂意了回你一句關你屁事,現在把這四個字也送給你。”


    李詞道:“不一樣。”


    陳微微問:“何處不一樣?”


    李詞道:“你替廚子操心,是多餘,對你來說沒有益處,對廚子來說也沒有益處,我主動來找你,首先一點,自然是對我來說有好處,其次是對你來說有好處。”


    陳微微笑道:“李先生以前好像不這麽坦承,那時候我也不喜歡你。”


    李詞問:“現在呢?”


    陳微微道:“更不喜歡了。”


    當一個不坦誠的人忽然約你見麵吃飯,坐下來就先上一盤開誠布公,第一杯我是為我好,第二杯是我是為你好。


    那這個人來見你要談的,絕對是比以往遮遮掩掩時候更可怕的事。


    所以在這一刻,陳微微有了起身就走的衝動,可最終他沒動不是敗給了好奇心,而是敗給了......這菜,是真他媽好吃。


    李詞卻誤會了,以為陳微微是真的動了好奇之心,也以為,他三言兩語,喚醒了陳微微心裏藏起來的欲望。


    “雖然我來,首先是為自己,可既然是找大禮教合作,當然是先說對大禮教有好處的事。”


    李詞道:“以大禮教現在的身份地位,以後在上陽宮先再進一步應該是沒有絲毫可能了,將來那掌教真人之位都不再單獨設立的話,連觀主虛名你也掛不到自己身上。”


    陳微微道:“你說的這些都是對我來說的好事?”


    李詞:“做個鋪墊。”


    陳微微笑了笑。


    李詞道:“謝拂為將皇位讓出去之前雖然沒有明說,但大家都猜得到,以後大玉就不在單獨設立掌教真人之位了,以後的每一位玉天子,還要身兼掌教真人之位。”


    他看著陳微微道:“莫說你沒有前程了,連上陽宮都一樣,我指的不是上陽宮每個人,而是上陽宮。”


    陳微微:“還在鋪墊?”


    李詞道:“差不多了。”


    陳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你繼續。


    李詞道:“所以現在的上陽宮在朝廷裏已經沒有一個銅錢的分量,以後更是半個銅錢都沒有。”


    陳微微邊吃邊點了點頭。


    李詞繼續說道:“若上陽宮裏的人個個都默認了這般結局,沒有絲毫反抗之心,那我隻能說一句,這上陽宮裏無男兒。”


    陳微微的筷子稍稍停頓一下,然後繼續往嘴裏送菜。


    李詞道:“上陽宮曆來都不參與朝政,這是當初上陽宮祖師爺立下的規矩,即便如此,天子還是要對上陽宮下手,這事就不是什麽好與不好,而是絕與不絕。”


    陳微微皺眉,想把嘴裏正在咀嚼的菜吐出去,因為突然之間,這菜就索然無味起來,甚至還有點......惡心。


    李詞卻似乎看不出眉眼高低來,繼續自顧自的說道:“如大禮教這樣的人,以後充其量就是個好看的花瓶,而且,這花瓶是什麽底色,花色,什麽材質,什麽形態,都是人家規定好的,你隻能是任人擺布。”


    陳微微放下筷子。


    他終於還是啐掉了自己嘴裏的菜,看向李詞說道:“你,他媽......沒完了?”


    李詞看著陳微微臉色說道:“鋪墊的話,現在真的是差不多了。”


    陳微微道:“如果你想用這些話來刺激我,那你做到了,你讓我覺得惡心,不僅僅是你說的那些話,還有你本身。”


    他往前壓了壓身子:“所以你若真的有些什麽是為我好的話,最好盡快說出來平息一下我的惡心,上陽宮的大禮教神官現在雖然不值錢,可依然還有掀桌子的分量,這是你我之間暫時填不平的鴻溝,我有,你沒有。”


    說著話的時候,他的兩隻手竟是真的放在了桌子邊緣。


    這桌子一掀的話,李詞就隻能做個喪家犬,重新開始他的逃亡之路。


    運氣好,苟著,運氣不好,五馬分屍淩遲處死的套餐二選一。


    李詞歎了口氣。


    他現在反思了一下,自己剛才的話是不是確實有點多?


    “大禮教。”


    李詞道:“我猜測,你最初的目標應該是想做上陽宮掌教,隻是現在這目標都沒了。”


    陳微微的手微微發力,那桌子就被掀起來了一些,桌腳已離開地麵,桌麵上盤子開始往李詞這邊慢慢的滑。


    “沒有就再造一個出來!”


    李詞聲音急促起來。


    “掌教是天子廢掉的位置,那我們為什麽不能把目標定的大一些?多年前,天子謝煥康也想做些惡心人的事,被王洛神等人把他換了。”


    陳微微眉頭一挑。


    李詞道:“憑什麽我們的人生要他們來說了算?我現在終究還是不服這個氣,就算他是站在山頂上的那個人,一路上也沒人與我扶持向上,我自己憋足一口氣也要跑上去,一腳把他從山頂踹到山底,踹不掉,我也要試試,腳夠不到,我就用頭頂。”


    他手壓在桌子上,一點一點的把桌子傾斜的角度給壓了回去。


    “命這種事,若別人想替我做主,我就拚命,拚命成了,我自己做主,拚命不成,想為我做主的人也得被我一頭頂撞掉幾顆牙齒。”


    陳微微的手離開桌子,可看起來並沒有認可李詞的話。


    他隻是再次拿起筷子,用筷子指了指那菜:“細品之下,也沒有那麽好吃,隻是一些噱頭罷了。”


    李詞道:“大禮教是說我隻會喊口號?”


    他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說道:“那不妨我把口號喊的直接一些,畢竟也鋪墊到這了......天子欲廢我,我何不廢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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