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葉躺在床上看著屋頂,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和他出南山村的時候預期的自己,根本不是一個人。


    他以為,他到雲州可以靠自己的聰明才智,迅速的找到當年背叛無懼營的那個罪魁禍首。


    他以為,他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讓自己成為一個足以影響別人的英雄。


    可他不是啊,他隻是個在關鍵時刻,卻不能動了的人。


    離開南山村之前他去婆婆墳前燒了紙錢,對婆婆說,你幺兒可厲害了,你等著幺兒的好消息。


    現在他若回到婆婆墳前,大概會說,你幺兒沒有那麽厲害,隻是自大。


    有個醫官來看過,據說是很厲害的醫官,畢竟出身北野王府,自然不會是庸才。


    他說林葉早就該死了,為什麽不死,他也解釋不了,就當是個奇跡好了。


    雷紅柳不死心。


    她不死心,那個管她叫姐姐的黃衫女子,就會想盡辦法的幫她。


    於是又來了一個醫官,還是出身北野王府,據說是首席醫官,連北野王都很看重他。


    他仔細為林葉診斷之後說,確實早就該死了,為什麽不死,他解釋了許多,可雷紅柳聽不懂。


    後來想想,那首席醫官說的話大家都聽不懂,隻是因為他也解釋不清楚,所以解釋的很複雜,畢竟他是首席醫官。


    在他發呆的時候,雷紅柳端著一碗湯藥進門,在林葉床邊坐下來後,像是很輕鬆的笑了笑。


    她說:“有個好消息,還有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林葉躺在那,也像是很輕鬆的笑了笑。


    “好的吧。”


    雷紅柳道:“好消息是,你還活著,哪怕他們都說你該是個死人了。”


    林葉嗯了一聲:“是啊,我還活著。”


    雷紅柳道:“懷消息是,我問過了,雖然你的丹田已經毀掉,以後不能聚氣,練不成內力,但你可以修行煉體之術,將來也一樣能成強者。”


    林葉知道這肯定也是個好消息。


    丹田毀了的人死了才對,他非但沒死,還能靠強練肉身成為高手,難道這還不算是好消息嗎?


    雷紅柳盡量說的輕鬆,林葉盡量應付的輕鬆,可他們倆都不算是好的表演者,演技都很生硬。


    所以談話就卡在這了,雷紅柳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因為啊,強練肉身的最高地步,也隻是拔萃境巔峰,當然算是強者,畢竟有這樣的本事,在軍中積累軍功也能做到將軍了。


    拔萃境就是一個分水嶺,若邁過這一步進入武嶽境,便可修煉內勁,甚至能以氣禦物。


    “對不起......師娘騙了你,以你現在的身體,很難到拔萃境了。”


    雷紅柳忽然低下了頭,也許不僅僅是不敢麵對林葉,還不敢麵對自己的良心。


    林葉側頭看向師娘,用他確實不大擅長的笑容回應著。


    “以我天賦,本來也未必能到拔萃境吧。”


    雷紅柳不敢再說什麽,也不敢再看林葉那雙清澈的眼睛。


    雷紅柳喂林葉喝了湯藥之後出去後,屋子裏又變得安靜下來。


    躺在床上的林葉想著,拔萃境怎麽了?練到拔萃境巔峰,一樣可以報仇。


    他勉強抬起手,自昨夜大戰之後,他的這隻手一直都攥著。


    他手裏有一根紅繩,紅繩上掛著一塊小小的鐵牌,上麵有無懼營三個字。


    他脖子裏也有一根紅繩,是婆婆親手給他編的,婆婆說,別人都說戴紅繩可以驅邪避災,哪有那麽好的事。


    予心觀的道人們修行千年都不能教人真的驅邪,惜聲寺的僧人修行千年也不能教人真的避災,一根紅繩就能把事都辦了?


    婆婆還說,那也戴著,萬一呢。


    十幾年前,無懼營出征之前。


    婆婆用了足足一個月的時間,親手編了一千二百多根紅繩,又親手交給了她的大兒子。


    她說,讓孩子們都戴上,能驅邪避災。


    她大兒子,那位被無數人敬仰的無懼營將軍笑著說,娘啊,你可真是迷信。


    她說......萬一呢。


    瞎子臨死之前,把紅繩放在林葉手裏的。


    瞎子說:“崽兒啊,你記住,無懼營裏不該死的漢子們,都死在戰場上了,該死的都活著呢。”


    他還說,我該死,瘸子該死。


    瘸子說他看到你脖子上戴著的紅繩了,是將軍的母親親手編的,絕對是。


    瘸子還說,無懼營的後人來找咱們了,咱們到時間了。


    瞎子問他說你下得去手嗎?如果下得去,你殺我,我給你酒裏下毒,你殺了我之後你再喝了酒。


    瘸子說,我再聞聞血腥氣應該還能心狠手辣......


    於是,瞎子對瘸子說那你去準備吧。


    林葉看著這條紅繩,顏色和他戴著的那一條不大一樣,更深,已是褐色。


    或許,是因為染了血吧。


    瞎子說:“崽兒,當年將軍他們死,就是被陷害的,隻是我也不知主謀是誰。”


    “咱們怯莽軍天下無敵,婁樊人知道打不過咱們,所以就收買了怯莽軍中的人。”


    “如果有咱們無懼營開路,怯莽軍不可能中了埋伏,咱們無懼營裏的漢子,個個都堪比最好的斥候。”


    “可是出征之前,有人傳大將軍將令,調無懼營先出發往北行山勘察地形。”


    “那將令是假的,無懼營被調往北行山,而怯莽軍大隊人馬卻去了北亭山。”


    他攥緊了林葉的手:“我和瘸子該死,是因為我們倆察覺到了問題,因為傳令的那個家夥,是咱們無懼營的校尉,叫邢落庭,我和瘸子,都是他的兵。”


    “我倆本應該在察覺不對勁的時候,去告知咱們將軍,可我們又太信任邢落庭了,沒想到他會害人。”


    “邢落庭後來要殺我們,我是神弓手,瘸子是我的護衛,我倆當時沒和大夥在一起。”


    “邢落庭殺了他手下所有兄弟,再來殺我們,被我們察覺,我倆不是他的對手,也隻是勉強逃了出來,若非被你師父撿到了,我倆大概死路一條。”


    瞎子說完這些話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了,林葉讓他先處理一下傷口,先止血。


    瞎子說,不必了,瘸子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我倆相依為命十幾年,他死了,我不死,倆人都是孤單。


    瘸子一直都跟我說,他最怕的就是孤單,還總說想搬到一起住,是我不準,我說我不孤單,我也不怕孤單。


    我不是不怕孤單,我是更怕我倆住一起,每天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定會聊到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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