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來,自辛先生離開雲州算起,已經過去兩個多月,林葉的傷勢也已痊愈。


    他每日練功,不知自己進境如何,隻覺得身體越發有力。


    辛先生交代他多察覺自身,若有那真氣隱患,讓他按照【周天神術】上的法子運氣,將真氣卸除。


    可他每日感知己身,卻從未察覺到過那真氣存在,也不覺有什麽異常。


    武館擴建翻蓋的速度遠比預想的要快,畢竟是拓跋雲溪交代的事,上上下下誰也不敢輕慢。


    師娘他們從老陳的小院搬回武館,林葉想著,小子奈雖然沒有習武上的天賦,可每日讓她孤單在家也不好。


    於是便和她商量,以後每日去武館都帶著她,她願意學就學,不願學就在武館裏玩兒。


    可小子奈並不喜歡去武館,和林葉認識了差不多三個月時間,她已經恢複七分開朗,可她還是不願意上街,不願意離開這小院,更不願意去見太多人。


    林葉不在家的時候,院門一關,這裏就是她的世界,一整個。


    林葉知道也不能勉強,好在是這兩個多月來他一直都在教小子奈做飯,最起碼她不會再餓了肚子。


    好在是還有小寒,小子奈做的飯菜好吃不好吃,狗先知道。


    武館重新開業這一天好不熱鬧,非但是街坊四鄰來道賀,還來了許多連嚴洗牛和雷紅柳都不認識的大人物。


    甚至,雲州府的府治大人都親自到場,還送了一個他親手寫的匾額。


    這家富戶送來了不少全新的家具,那家大戶送了連續五天的大戲,就在武館外邊開鑼,你方唱罷我登場,好一翻熱鬧。


    嚴洗牛和雷紅柳疲於應付,總是要陪著笑臉,所以臉都僵了。


    弟子們都在後院練功,雷紅柳不願他們到前邊不停的鞠躬不停的致謝,所以讓他們各自修行。


    這來的人多了,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也都能論上,個個的都是一臉血濃於水的真摯親情。


    雷風雷也來了,看起來春風得意。


    如今他身上穿著的已不再是雲州府總捕的官服,而是一下子就變成了這府衙裏的二把手......府丞大人。


    這一身錦衣,可比那總捕的袍子看著威風多了,權力自然也大的多了。


    雲州城內三千州兵皆歸他調遣,從一個六品官直接成升任從四品,說飛黃騰達不為過。


    人生際遇啊,便是這般奇妙無窮。


    林葉和薛銅錘他們在後院練功,薛銅錘指了指他的腰帶:“小絲弟,這四什麽啊,好漂亮。”


    林葉低頭看了看,瞎子和瘸子的那兩根紅繩被他纏在了腰帶上,那兩抹暗紅,倒是變成了很美的點綴。


    可這並不是他人生路上的點綴,而是他要走的人生路,又細又窄,還是血色。


    “能給我一個嗎?”


    薛銅錘問。


    林葉搖頭:“這個不能,回頭我送你個更漂亮的。”


    薛銅錘唔了一聲,又指了指林葉腰帶上掛著的另外一個東西:“那這個能給我嗎?”


    林葉又搖頭:“這個也不能。”


    那是一個毛茸茸的大頭熊,小子奈親手做的,這可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大頭熊,帶蝴蝶結的呢。


    到了下午的時候,賓


    客們大部分都已散去,剩下沒走的,要麽是真親近的人,要麽是厚著臉皮留下拉親近的人。


    林葉趁著沒人注意繞到前院來,正門口一側的門房裏,二師兄譚炳晨正在收拾東西。


    他已經去了郡主身邊做事,今日知道武館事情多,特意請假來幫忙。


    林葉對這位二師兄曆來尊敬,在知道他身世之後,就更為尊敬。


    當初譚炳晨的父親是北野軍中的校尉,塞北的第一戰,七萬北野軍正麵硬剛婁樊三十六萬大軍。


    譚炳晨的父親在那一戰中陣亡,戰場上,廝殺的士兵們退了下去,身為火頭軍的嚴洗牛和一群輔兵則上去了,他們要把同袍的屍體帶回來。


    婁樊人歹毒,趁著這個時候發動突襲,大玉的輔兵死傷數千人。


    嚴洗牛背著譚炳晨父親的屍體一路往回跑,胳膊上中了兩箭,咬著牙不鬆手。


    後來嚴洗牛重傷退役,修養一陣子後在雲州開武館,十幾歲的譚炳晨戴孝而來,進門之後就給嚴洗牛連著磕了九個頭。


    從那一天開始,他就是武館的二師兄,什麽髒活累活他都搶著幹。


    走在大街上,若誰都對他指指點點他從不理會,可若被他聽到誰說他師父師娘一句壞話,這個老實人,就會齜牙咧嘴的衝上去,像是一頭吃人的狼。


    他曾咬碎自己的牙,嘴裏都是血,忍著喪親的傷自己一個人躲在角落舔傷口。


    所以他容不得別人詆毀把他父親背回來的那個人,一個字都不行。


    師兄弟們開玩笑的時候會說師父小氣,摳門,不要臉,他不插話,偶爾還笑笑。


    他分得出來裏外,知道遠近,守的住親疏底線。


    外人不行,誰也不行,他什麽都沒了,就這一條命,那就拿這條命來做師父師娘身前的那道牆。


    雲州城北野王府是誰都能靠近的?


    就算是想撞牆,那些善戰且凶悍的北野軍士兵,能輕而易舉把人放到能撞牆的距離?


    那天,師父把紙條塞給他,說你去北野王府求人,或許能救師娘。


    他什麽都沒問,朝著北野王府跑,王府外邊有一明兩暗三道防線。


    他到王府門口的時候,其實骨頭已經斷了六根,他跪在王府門外求見,護衛來驅趕,他不肯走。


    有人把他扔出去,他折返回來,又闖過數十士兵的封鎖,一頭撞在院牆上。


    很多人都知道他那天夜裏回來的慢了些,郡主拓跋雲溪已經把威脅解除了他才到。


    又有誰知道,他回來的時候忍著斷骨的疼一路狂奔?


    他說,我是武館的二師兄,大師兄不在的時候我便是長子,有事,長子在前。


    師娘雷紅柳說過許多次,你在武館會耽誤了前程,他才不管什麽前程不前程,他爹沒了,他娘悲傷過度也沒了,他的一腔孝心,都給了嚴洗牛和雷紅柳。


    也是在那天,武館被圍攻,他跪在王府外邊求助的時候,才知人有多卑微,便有多無用。


    所以他答應了師娘到郡主身邊做事。


    “小師弟。”


    譚炳晨見到林葉的時候就笑起來,看著比林葉剛到武館的時候要親切的多。


    那是因為啊,譚炳晨知道了,小師弟那天擋在武館門前,和他的選擇一樣,做了師父師娘身前


    的一道牆。


    是的,人都有遠近親疏,可這有錯嗎?


    你未被別人認可為親人朋友之前,又是憑什麽要求別人以親朋相待?


    “二師兄。”


    林葉俯身要行禮。


    譚炳晨扶著他手臂:“你這樣,會讓我覺得以後越來越生疏。”


    他問:“你來做什麽?”


    林葉道:“我見今日來了許多賓客,好奇過來看看。”


    他不是來看人的,他是想看看那禮冊。


    瞎子叔兒說,有個仇人已經改名叫高顯,在雲州做生意。


    可雲州城太大了,做生意的人又會走南闖北,瞎子叔兒和瘸子叔兒更不敢輕易暴露自己,所以查的辛苦。


    林葉想著來這碰碰運氣,若那高顯還是個投機鑽營之人,或許會來武館這邊尋機會。


    當然這也是大海撈針一般的法子,畢竟那高顯曾經出賣過邊軍,若身份被北野王的人知道了,他不被剁成肉泥才怪。


    婁樊人曆來都不服大玉,大玉自然也不服婁樊,兩國博弈,小國遭殃。


    正麵戰場上婁樊人沒辦法壓的住大玉邊軍,那就隻能用些暗地裏的手段。


    高顯不離開雲州,要麽是他傻了,要麽是他還有更大的圖謀,或是更大的利益。


    林葉其實也沒抱希望能在禮冊上看到什麽,可總得做些什麽。


    譚炳晨笑道:“這屋裏都是禮品,你自己看吧......也正好,禮冊名單我都已經整理好,你一會兒交給師父師娘,剛才王府裏來人說讓我盡快回去,郡主有事讓我辦,師父師娘還在待客,我就不過去打擾了,你記得一會兒送過去。”


    林葉嗯了一聲,送譚炳晨出門,回屋裏後就翻看那禮冊。


    密密麻麻,今日來送賀禮的沒有千人也有八百,林葉看的仔細,卻沒有看到高顯這個名字。


    明知是這般結果,林葉還是略微有些失望。


    他的手輕輕撫摸著腰帶上那兩根紅繩,思考著如何去做。


    雲州太大了,光是雲州城內的人口可能就有百萬,畢竟是大玉王朝數得上的大城之一。


    高顯就算是在雲州城內也不好找,若再是藏身於雲州下邊的州縣,數以千萬計的人中找他出來,何其之難。


    就在這時候,林葉看到師父和師娘送客人出門,那人看起來應是個身份尊貴的,言行舉止,便處處透著來曆不凡的氣質,雖身上是一件布衣長衫,可連府衙裏幾位官員都走在他身後。


    “諸位留步。”


    到門口,那人笑著說道:“不用再送,就此別過吧。”


    眾人紛紛停住,朝著他俯身行禮:“送寧先生,寧先生慢走。”


    林葉好奇此人身份,沒出門,又到窗前看著,見那人出門上了一輛馬車。


    車前後,竟有金烏騎,原來是城主府的人。


    那車馬離開後不久,林葉的視線剛要收回來,便見又有幾輛車經過,應該是什麽商行的車隊,馬車上還插著商行的旗子。


    林葉本沒有在意,隻是因為那字體漂亮,所以多看了幾眼。


    旗子左右都有,一麵上寫的是高山流水四個字,另一麵旗子上寫的是顯示太平。


    林葉的眉角一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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