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久從屋子裏踱步出來,看到院子一側,副捕頭邢朝雲正在對江秋色問話。


    他沒有搭茬,隻是站在旁邊聽了聽。


    邢副總捕也隻是例行問話,每一個問題都有必要,江秋色每一個問題也都認真回答。


    等邢朝雲問完了之後,江秋色大概是實在忍不住了,到一邊吐了起來。


    唐久問:“這人有沒有問題?”


    邢朝雲搖頭:“不好說,問不出什麽蹊蹺的,可畢竟昨日他和崔家武館的人起了矛盾。”


    唐久:“你看他像是個笨的嗎?”


    邢朝雲搖頭:“若是個笨的,昨天就不會用隻拆房不打架的方式解決兩家武館的比試了。”


    唐久道:“昨日起了矛盾,昨夜就殺人全家,若是他的話,這個人是真的有點可怕了。”


    邢朝雲道:“若說沒嫌疑不大對,他昨日回來,昨夜崔家就出了事,若說有嫌疑,也不大對,畢竟他昨夜裏確實沒有出過嚴家武館。”


    他看了看還在吐的江秋色道:“真要是殺人不眨眼的,也不至於吐成這樣吧。”


    唐久看了一眼,然後問:“若嚴家武館的人幫忙串供呢?”


    邢朝雲看向唐久:“大人,若真是這樣的話,那嚴洗牛和雷紅柳,都是同犯了。”


    唐久歎了口氣:“那就真他媽的麻煩了。”


    最近這雲州城裏,真是不太平。


    先是出了飛魚堂二百餘人被殺的大案,殺人的人用的是毒。


    緊跟著就是飛魚堂和青鳥樓之間的廝殺,這種事,官府曆來都不願意管。


    昨日裏貧民窟那邊有六七個潑皮被殺,像是死於黑吃黑,可奇怪的地方就在於,死的人和崔家武館裏死的人,傷口格外相似。


    邢朝雲壓低聲音說道:“大人,這像不像是,有人想把雲州城裏的江湖勢力洗洗牌?”


    唐久聽到這話臉色微微一變,他看向邢朝雲:“老邢,還是你腦子好用。”


    他對邢朝雲說道:“這案子,就歸於江湖黑道勢力的恩怨吧。”


    邢朝雲俯身道:“屬下明白,府治大人若問起來,那就說城東死的那六七個潑皮,是昨日撞見了要殺崔家的凶手,所以被滅口。”


    唐久嗯了一聲後,看了看手裏那一遝紙,掏出火折子點燃。


    “都已經殺人家全家了,就別再讓臭了人家名聲。”


    他看著那一堆灰燼,搖了搖頭:“朝廷對這些江湖客,還是他媽的管的太鬆了。”


    邢朝雲道:“現在看來,若要讓雲州城裏的治安好起來,隻能盼著契兵營早日訓練有成了。”


    他這話說完,唐久的心裏猛的震了一下。


    這事,難道真的和契兵營有關?


    雲州城裏接連出事,城主府那邊空著,天水崖高高在上坐視不理。


    北野王府對於這種江湖上的打打殺殺,曆來都懶得過問,除非是出現如朝心宗那樣的大禍害。


    可唐久想著,若這樣的命案再出幾次,北野王大概也要召見府治大人說一說了。


    到時候,不管契兵營訓練好還是沒訓練好,都可能直接接管雲州城的治安。


    唐久一念至此,忍不住又在心裏狠狠罵了一句。


    契兵營若真的管了治安的事,他這個總捕就更沒有什麽存在的價值了。


    就在這時候,邢朝雲忽然又提醒了一句。


    “大人,你說這事,會不會是......奔著咱們府治大人來的?”


    唐久猛的轉頭看向邢朝雲,他的眼神已經迷離起來。


    城主布孤心想要陷害北野王,結果被北野王輕輕鬆鬆的反殺。


    府治大人一直都是隔岸觀火,沒站在城主府那邊,也沒站在北野王那邊。


    誰都不站,這看起來像是誰也不得罪,但好像也誰都得罪了。


    北野王要清理雲州城這邊的官員


    ,換上一批聽話的,那府治大人應該也是要在被清理的名單之中。


    雲州城接連出現大案,朝廷若知道了的話,府治大人這位子肯定是坐不穩。


    他看向邢朝雲,邢朝雲似乎也是一臉憂愁之色。


    “我可是才調上來沒多久啊......”


    邢朝雲滿嘴苦澀的說了一聲。


    唐久也歎了口氣,在邢朝雲肩膀上拍了拍。


    邢朝雲能調任副總捕頭,肯定給金勝往塞了不少銀子。


    若金勝往倒下去,邢朝雲這銀子打水漂是小事,就怕連他都被牽連進去。


    邢朝雲自言自語道:“雲州城這地方,看起來繁華錦繡處處機遇,可真不是什麽人都能待的。”


    唐久在崔家武館沒停留多久就回到了府衙,他要當麵向府治大人匯報案情。


    可他回來才知道府治大人出門去了,問留守的人,也不知大人去了何處。


    唐久想不到,若府治大人這個時候要是去找靠山,又是能找誰。


    天水崖。


    府治好歹也是本城主官,在布孤心被關押之後,雲州治下諸多郡縣,也是他代為管理。


    所以金勝往來天水崖求見,司座神官大人還是要給幾分麵子的。


    有弟子上來香茶,金勝往連忙致謝,在這個地方,他連個最普通的弟子也要以禮相待。


    普天之下,可不尊皇命者,也隻上陽宮一處。


    這是從大玉立國就有的規矩,也是大玉開國皇帝陛下親自立下的規矩。


    “府治大人,可是有什麽事要說?”


    司座神官艾悠悠倒也不必婉轉,畢竟他身份地位,遠在金勝往之上。


    金勝往連忙道:“下官此次來求見司座大人,是有個不情之請。”


    他起身,後撤兩步後俯身一拜:“下官想請司座大人往歌陵送一份奏折,請求陛下罷免了下官這雲州府治。”


    艾悠悠忍不住笑了:“金大人,你莫不是喝多了酒?怎麽開始胡言亂語了。”


    金勝往懇切的說道:“求司座大人救我一命。”


    說完撩袍竟是要跪下。


    哎呦呦單手一托,金勝往便跪不下去。


    “金大人,到底是想說什麽?”


    “司座大人,下官現在這處境,若是能被陛下罷免官職,貶黜回鄉,已經是大好之局了。”


    哎呦呦笑問:“是誰要害你?”


    金勝往道:“下官也不知道是誰要害我,可下官知道,司座大人若不施以援手,下官真的是隻剩死路一條。”


    他往前走了幾步,語氣悲戚的說道:“城中連續出現大案,這事要是傳到朝廷......”


    他話沒說完,哎呦呦道:“傳到朝廷,那豈不是正好對了金大人的心意?你也就能舒舒服服回家去了。”


    金勝往道:“司座大人啊,這傳,也要看是怎麽個傳法。”


    他哀求道:“若是司座大人一份奏折送到歌陵,陛下當然是會信大人的話,那若再有什麽風言風語進了陛下耳朵,陛下大概也是不信的。”


    “哈哈哈哈......”


    艾悠悠笑道:“這事,金大人應該去求北野王,他一份奏折,可比我的分量重。”


    金勝往一臉苦澀:“司座大人啊,下官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艾悠悠道:“看看把你難的,金大人隻管回去,奏折我寫就是了。”


    金勝往又連忙後撤幾步,俯身拜倒:“多謝司座大人成全。”


    艾悠悠起身過去,扶著金勝往的胳膊:“金大人,有幾句話,我本不該多說,可既然金大人來了,這話......”


    金勝往立刻說道:“請司座大人賜教。”


    艾悠悠道:“按照朝廷的規矩,上陽宮不能幹涉過問地方政務,北野王也是。”


    他在金勝往的肩膀


    上輕輕拍了拍:“雲州出了大案,這事是你的事,別人要管,那都是插手,不是嗎?”


    金勝往似乎理解了艾悠悠的意思,連忙道:“下官記住了,這是下官的事,要查!”


    艾悠悠笑著點頭:“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大人若盡快破案,除了是給朝廷交代,也是給雲州百姓交代。”


    艾悠悠得了這句話,心裏頓時有了底氣。


    不管是誰要逼他走,甚至是逼他死,上陽宮應不會坐視不管。


    離開天水崖後,金勝往看起來臉色都明媚了不少。


    “我隻是個小人物噢。”


    金勝往上車後,坐在那自言自語道:“何必要搞我?”


    他覺得,這事背後的人必然是北野王,除掉布孤心,再除掉他金勝往,雲州誰還能再給北野王添堵?


    況且,這也是北野王-震懾地方的手段,誰想搞他拓跋烈,拓跋烈自有手段讓誰身敗名裂。


    可是這事哦,金勝往確實想多了。


    他的馬車回到城裏,又聽到了大街上的喧囂,金勝往打開車窗往外看,心說這麽好的地方,怎麽能隨隨便便拱手送人?


    百姓們可都覺得他是個好官,因為他從來都不向百姓們伸手。


    正在這時候,他看到有幾個衣著破舊,背著補丁行囊的人順著大街往前走。


    金勝往不由得感慨一聲,這些外鄉來的都明白,到雲州城能尋富貴。


    他這個府治,又怎麽能不死死握著這富貴?


    那幾個外鄉人看到十餘名騎兵護著馬車經過,他們駐足等待。


    等那輛車走了之後,他們才繼續向前。


    “當官的,氣派。”


    其中一人感慨了一聲。


    為首的那個漢子難得的笑了笑,他抬起手指向四周。


    “雲州真是繁華,處處都漂亮,這麽繁華漂亮的地方,也會有我們一處。”


    他們正好走到街口,看到一群工匠正在清理一片廢墟。


    “這是什麽地方,原來應該很大很不賴,怎麽就塌了?”


    聽到他們的話,路邊賣茶水的老板道:“那可是了不得的地方,你們外鄉來的吧,一定沒聽過凝春樓,也一定不知道飛魚堂。”


    為首的外鄉人轉身看向老板:“飛魚堂很厲害?”


    老板看了看這個人,二十七八歲年紀,膚色有些黑,典型靠賣苦力為生的人。


    臉型稍顯方正,一雙眉毛倒是極好看,劍眉便是如此吧。


    “厲害不厲害,你們又不懂。”


    買茶水的老板笑道:“我也不懂,尋常人都不懂,你們就別想這個了,命裏沒有的,知道的再清楚,還不是隻有嫉妒別人的份兒。”


    為首的漢子放下幾個銅錢,和他兄弟們一人要了一碗茶水。


    他問:“飛魚堂塌了的這凝春樓,幾層高?”


    老板:“四層。”


    這漢子點了點頭:“等我站在五層樓上,我會請你來看我。”


    他蘸著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幾個字。


    “到時候,你提這個名字,我的五層樓讓你進。”


    說完他帶著兄弟們走了。


    老板啐了一口:“吹他媽什麽牛皮......臭苦力。”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字,又罵:“臭他媽苦力都會寫字,老子卻不認得。”


    那三個字,他確實一個都不認得,若是尋常的姓氏,趙錢孫李什麽的他還識得幾個,也就不至於這般懊惱。


    他一生氣,一把將那茶水寫的名字抹掉了。


    為首的那漢子回頭見這一幕,哈哈大笑起來。


    “駱神賦,必會賦神的駱神賦。”


    買茶水的老板尷尬的笑了笑,等那幾人走遠,他又罵了一聲。


    “駱你-媽-了個蛋的,什麽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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