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回到南岸,那戴著鬥笠的艄公牽著兩匹馬走了,倒也沒怎麽在乎那艘小船。


    這禦淩衛自然司的人也著實是慘,前任指揮使王蓮剛到雲州就死了,接任指揮使白聲慢還沒到雲州就死了。


    王蓮很強,強到就算是已跨入武嶽境三芒的莊君稽想要殺他,也絕非易事,甚至可能還是兩敗俱傷之局。


    白聲慢更強,強不在境界,他的實力與王蓮其實差不多,但他更陰險。


    如果不是薩郎帶著那把刀出現,莊君稽必死於白聲慢之手。


    這樣的兩個人,如果是林葉的直接對手,那麽以此時林葉的境界和實力,怕是也難有勝算。


    尤其是白聲慢,王蓮可以輕而易舉的在境界上壓製林葉,白聲慢的陰險,會讓人更加防不勝防。


    可他們都死了,原本看來這本該是禦淩衛主持的局麵,因為一個人一把刀,徹底廢了。


    在這大千世界,某個時間段內的某個故事,會有一些站在高處的人以為自己是主角。


    王蓮是,白聲慢也是,可他們最多也隻是個客串,客串死的快。


    遠在歌陵運籌帷幄的那位玉天子若得知的話,也不知道會被氣成什麽樣。


    若他得知的話,應還會察覺,在雲州除了他忌憚的拓跋烈之外,似乎還有什麽勢力,正在悄然露頭。


    玉天子除掉成郡王的計劃,在此時已經沒法繼續下去。


    禦淩衛派來的人死傷慘重,所有的證據都被毀掉。


    除非現在那位在雲州的鎮撫使大人,直接去林滿亭城拿人。


    可他並不知道林滿亭城發生了什麽,他得到的消息是,那些婁樊諜子已經送到了。


    他的職責,就是在雲州盯著拓跋烈,盯著林葉,盯著有可能破壞天子計劃的人。


    可是他盯錯了。


    兩天後,林滿亭城,成郡王府。


    這個戴著鬥笠的人出現在王府後院,不知道他是何時進來的,有人發現他的時候,他就站在後院的涼亭裏看著麵前盛開的荷花。


    成郡王謝拂蘭得知消息趕到後院,見那人在涼亭裏,隨即擺了擺手示意仆從全都退下。


    他走到涼亭裏說道:“你怎麽越來越沒規矩了。”


    那人抬頭看了成郡王一眼,沒有回答。


    成郡王問:“事情辦好了?”


    那人點了點頭,幅度很校


    成郡王稍稍鬆口氣,這林滿亭城的局勢,其實他都看在眼裏。


    作為玉天子兄弟之中,唯一在智慧上可以和玉天子勉強抗衡的人,他又怎麽可能沒有自己的準備。


    他太了解自己那位親兄弟了,所以他才怕。


    隻是以他性格,這絕大部分的秘密,他連自己女兒都不會告知。


    “接下來,你去一趟雲州吧。”


    成郡王道:“禦淩衛鎮撫使陸綱就在雲州城內,想辦法讓他出事,看起來......是死於拓跋烈之手。”


    鬥笠客沉默不語。


    成郡王道:“你不願意?”


    鬥笠客搖頭。


    成郡王道:“你所需的好處,每次辦完事之後,我都會讓人存入錢莊,你若不放心可先去看看。”


    鬥笠客道:“這次不要錢。”


    成郡王:“那你想要什麽?”


    鬥笠客把手中的刀放在石桌上:“這樣的刀,殺不了陸綱。”


    成郡王皺眉:“你貪心了。”


    鬥笠客道:“陸綱的境界,你應該知道,除了他,誰能壓得住取舍司那個人。”成郡王沉默下來,眼神閃爍中,有些不舍,有些寒意。


    “好,我給你。”


    他看向鬥笠客:“但是你拿了這刀,除去殺陸綱之外,以後還需為我無償做三件事。”


    鬥笠客:“一件。”


    成郡王:“你過分了。”


    鬥笠客不說話。


    片刻後,成郡王道:“兩件。”


    鬥笠客回答:“一件。”


    成郡王深吸一口氣,臉色已經滿是不悅,可他最終還是點頭答應。


    “一件便一件。”


    他轉身離開:“等著。”


    大概一刻之後,成郡王從前院回來,手裏捧著一個長長的木匣。


    他把木匣放在石桌上:“這是戮牙,天下寶刀排名第五的戮牙,也是我最喜歡的藏品之一,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會把它送出去。”


    鬥笠客伸手把木匣抓起來,身形一閃就消失不見了,完全沒有興趣聽成郡王說這些話。


    看著那鬥笠客消失的方向,成郡王竟是怔了好一會兒。


    這位以儒雅著稱,在歌陵城交遊廣闊的王爺,最終也能以兩個字來結尾。


    “媽的。”


    他自言自語一聲,轉身回了前院。


    書房中,成郡王坐下來,又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禦淩衛在林滿亭城的人已經不足為患,若這些人是一條毒蛇的話,此時連蛇頭都沒了,還有什麽可值得在意的。


    他在意的是,那個拓跋烈到底怎麽想。


    他讓鬥笠客在雲州殺陸綱,就是因為拓跋烈的表現,讓他不滿意。


    陸綱不死,拓跋烈就還是堅定不下來,拓跋烈不堅定,他籌謀再久,其他地方準備的再穩妥,也沒有一絲勝算。


    隻要禦淩衛指揮使陸綱死在雲州城,且不管怎麽看都是死於北野王府......


    十萬北野軍埃


    就在這時候,書房外邊有人敲了敲門。


    “進來。”


    成郡王抬頭看了一眼,然後竟是起身相迎:“東方先生。”


    這位老者,平日裏在這成郡王府中地位並不高,隻是個賬房先生,給其他下人發發月錢就是他最大的差事了。


    可是隻要在沒有外人的時候,成郡王對這個老人格外敬重。


    這位老人在他身邊已經有十幾年了,這十幾年來,玉天子對成郡王的算計,其中有九成是被老人看破,讓成郡王一次次化險為夷。


    他叫東方素。


    老人進門後還是如這麽多年來一樣,規規矩矩的給成郡王行禮。


    成郡王歎道:“說過不知道多少次了,沒有外人的時候,先生不用如此。”


    東方素道:“規矩就是規矩,沒有規矩連天下都會大亂。”


    成郡王過去扶著他的手臂,在椅子上坐下來:“先生,林滿亭城的事基本上已經無憂,我著人去殺陸綱了。”


    東方素嗯了一聲:“王爺最近,離開幾天吧。”


    成郡王問:“為何要離開?”


    東方素道:“我聽聞,林滿亭城往東三十幾裏有一座寧緒山,山中有一條遊芳穀,這個時節,遊芳穀中百花盛開綿延數十裏。”


    成郡王微微皺眉:“此時去賞花......似乎,不大妥當?”


    東方素道:“此時去賞花,帶上郡主去散散心也好。”


    他看向成郡王:“王爺需要見的人太多,那遊芳穀裏,此時遊人如織,是個好去處。”成郡王臉色一喜:“東方先生,說動了墨門?”


    東方素點頭:“往來書信整整一百封,墨門門主總算是答應與王爺見一麵了。”


    成郡王深吸一口氣,激動的有些按捺不住,起身在書房裏來回踱步。


    “若得墨門相助,大事又多一分勝算。”


    他回頭看向東方素道:“歌陵城的城門,機關設計,宮防秘術,皆出自墨門之手,若得墨門之人相助,將來得歌陵也就沒那麽難了。”


    東方素道:“王爺盡快啟程,畢竟花期短暫,過個三五日,也就沒有這借口。”


    成郡王點頭:“我現在去和談兒說,她聽了也會開心,明日一早便啟程去遊芳穀。”


    東方素俯身:“那老朽就先告退了。”


    第二天一早,成郡王帶上女兒謝雅談,帶上上百隨從護衛,離開林滿亭城往東去了。


    好巧不巧,早晨出發的時候還是風和日麗,到了下午,竟是陰雨綿綿。


    這場雨從午時後開始,一直下到了夜裏都沒停,雨不大,淅淅瀝瀝,像是臻天看到了這林滿亭城裏的髒汙,所以打算把這洗一洗。


    禦淩衛駐地,白聲慢已經走了幾天,剩下的禦淩衛沒有別的事做,又不敢隨意離開,隻能在此地等著消息。


    每個人都很惶恐,這幾日過的並不好受。


    婁樊諜子都死了,那些證據都丟了,他們害怕的是,最終這罪責都會落在他們身上。


    可是他們又不敢逃,每個禦淩衛的人都清楚,叛逃,意味著滅三族。


    而且他們不可能逃的掉,正因為他們是禦淩衛的人,所以太了解禦淩衛的手段了。


    尤其是,取舍司。


    這麽多年來,不是沒有發生過叛逃的事,當年稽案司指揮使不知道為何悄悄逃離,那位指揮使大人,還被鎮撫使譽為有史以來最強的稽案司指揮使。


    可是三天後,這位最強指揮使的人頭就被送回來,擺在院子裏,讓所有人仔細看。


    傳聞中,動手抓人的就是取舍司,而且據說根本不需要取舍司的指揮使親自出手。


    禦淩衛中,有人解釋取舍司的意思是......取,我想要的,就拿過來,舍,我不想要的,就抹掉,別人也不能要。


    這個夜裏,自然司的人坐在屋簷下,看著這雨幕,每個人都是愁容慘淡,和天上的雲層差不多。


    就在這時候,院子裏忽然有一聲異響,他們紛紛往聲音發出的地方看過去,就見地上似乎多了個躺在那的人。


    有幾個禦淩衛壯著膽子過去,手都按著刀柄。


    還沒到近前,又是砰地一聲,這次落下的東西就在他們不遠處。


    眾人去看,然後臉色都變了,掉下來的是一具屍體,是他們安排在外邊暗處戒備的人。


    砰,砰砰......


    接連有屍體被扔進來,暗哨十幾個,一個沒少,全都在了。


    緊跟著,三個黑衣人從天而降,他們落在院子裏的那一刻,仿佛這雨夜變得更冷了些。


    他們落地,地上的積水往四周退開,雨水落下來的時候,在他們三個身體外邊一寸左右就被彈開。


    他們就在雨中,可他們身上卻一滴雨水都沒有。


    這一夜很快過去,清晨的時候,烏雲散去,那鮮紅鮮紅的太陽從東邊升起。


    有個早起的貨郎經過此地,見這戶人家門開著,隻是下意識的往門裏看一眼。


    然後就走了。


    院子裏什麽都沒有,一個人都沒有,血跡也沒有,屍體更沒有。


    這院子好像從來都沒有人住過一樣,空蕩蕩的,像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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