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裏,林葉側頭看著窗外,喊殺聲還在耳邊,他卻對這毫無反應。


    大內侍衛副統領顏夕憐坐在林葉對麵,林葉不說話,他也安靜的陪著。


    大概在半個時辰之前,林葉派人到陽梓行宮,請天子安排人到武淩衛這邊接幾個人。


    顏夕憐覺得,這些人在武淩衛裏押著就好了,畢竟現在陛下要重用的就是武淩衛。


    不,陛下要重用的不是武淩衛,是他麵前這個年輕男人。


    顏夕憐學過一些看相之術,他此時看林葉的側臉,怎麽看都顯得過於冷峻。


    這樣的麵相,不過分陰柔,也不格外陽剛,大概是個狠毒涼薄之人吧。


    看麵相,有棱有角又冷柔如水。


    “陛下說,如果大將軍想知道些什麽,可以問我。”


    顏夕憐忽然說了一句。


    天子知道林葉好奇的是什麽,所以才會特意交代一聲。


    林葉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看向顏夕憐問:“禁軍和大內侍衛用的,那是什麽?”


    “符器。”


    顏夕憐的回答很直接。


    他說:“在十幾年前,上陽宮就與禦淩衛暗部的人一起在研造這個東西了。”


    林葉:“具體?”


    顏夕憐道:“很早之前,鎮撫使陸大人就覺得,做爆竹的火藥可以利用起來,但不管怎麽試驗,威力都不夠。”


    林葉想了想後說道:“所以配合上陽宮的符文法陣增加威力。”


    顏夕憐點頭:“是......這還是掌教真人親自提出來的事。”


    民間所用的炮藥,就算是把能用的分量做到可操作的極致,也不會對武嶽境的高手造成威脅。


    林葉道:“或許可以試試改變成分。”


    顏夕憐道:“禦淩衛十幾年都沒有停過,但確實做不到。”


    林葉嗯了一聲。


    他雖然通藥術,懂毒術,可對於這方麵確實不擅長。


    上陽宮以符文法陣將這東西的威力提升起來,應該是現下能找到的最合理的辦法。


    但,這東西縱然有用了,可是注定了數量不會特別多。


    每一道符文法陣都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上陽宮弟子就能畫出來的,消耗內心不說,更耗費心神。


    因為那符文法陣,要在特殊的箭頭上。


    準確的來說,這東西,其實火藥反而是輔助作用。


    那些箭頭都是特製的,其中大概存儲了修行者的內勁,以符文法陣封住。


    火藥炸開的時候,與內勁相輔相成。


    怪不得沒辦法裝備全軍,因為這東西的造價,根本沒法估量。


    顏夕憐問:“大將軍還想知道別的嗎?”


    林葉搖頭:“沒了。”


    顏夕憐嗯了一聲,也不再說話。


    馬車在一座宅子門口停下來,這裏已有不少武淩衛守著,才下車,顏夕憐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那是來自大街上的血,隊伍走過的時候,靴底發出的聲音都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林葉下車的時候,武淩衛的人全都俯身行禮,顏夕憐看的出來,此時此刻的林葉,似乎還要超過當初令人聞風喪膽的陸綱。


    進了門,大院裏跪著十幾個人,男男女女都有。


    吏部侍郎曹雲根見到林葉進門,臉色立刻就變了,本就格外難看,見到林葉的那一刻,他臉色鐵青裏還瞬間冒出來慘白。


    武淩衛將軍焦天寶上前,俯身對林葉說道:“曹大人家眷安好。”


    林葉點了點頭,他看向曹雲根,曹雲根連忙上前:“多謝大將軍派兵護佑我家眷,不然......”


    “不然?”


    林葉道:“不然就和許多大人家裏一樣造了賊亂,死就是滿門?”


    曹雲根張了張嘴。


    林葉道:“他們真可憐,死在賊亂之中,就算陛下仁慈有厚重撫恤,可人死了就是死了。”


    曹雲根低下頭:“是,大將軍說的是。”


    林葉看著他,不再說話,隻是那麽眼神平靜的看著。


    曹雲根幾次抬頭想與林葉對視,可幾次都是很快就再次把頭低下來。


    林葉等了一會兒,曹雲根不說話,林葉就轉身往外走。


    一邊走,他一邊把手舉起來,也就是在他舉起手的同時,焦天寶他們也準備拔刀了。


    “我願意!”


    曹雲根忽然間跪下來:“罪臣曹雲根,願意指證拓跋賊謀逆行徑,罪臣都願意。”


    林葉看向顏夕憐,顏夕憐點了點頭,招了招手,有大內侍衛上前將曹雲根綁了起來。


    他走到曹雲根麵前,俯身在曹雲根耳邊說道:“曹大人安心,既然你願意選擇活,那就沒人再能讓你死。”


    曹雲根低著頭說道:“請顏大人轉告陛下,罪臣......”


    顏夕憐拍了拍他肩膀:“陛下知道曹大人心意。”


    說完後擺手:“帶回去吧。”


    他走到林葉身邊:“大將軍是不是早就知道,陛下帶誰來孤竹,未必是好事。”


    林葉道:“不知道。”


    顏夕憐一怔。


    不知道?


    武淩衛下手這麽狠,下手這麽準,你說不知道?


    陛下帶著這麽多文武官員來孤竹,可不都是讓他們來做見證的,有的還是來做罪證的。


    林葉道:“叛賊所殺,皆忠義之士,是治世之臣,他們以身殉國,陛下也很心疼。”


    顏夕憐又看了看林葉那張側臉,這個家夥,真的是個才十七歲的少年?


    顏夕憐沉默片刻後說道:“如果大將軍沒有其他事,那我就先回去複命了。”


    林葉點頭:“有勞顏大人了。”


    顏夕憐離開之後,林葉回頭看了一眼這院子,沒有血,很好。


    他走出院門,大街上經過的禁軍士兵們都在側頭看著他,他們的眼神裏充滿了仇恨。


    這仇恨不是對武淩衛的,也不可能是對林葉的。


    因為他們剛剛都知道了,叛賊早有預謀,闖進了不少官員住處,見人就殺。


    他們的仇恨,是對叛賊的。


    林葉看著禁軍士兵們眼神裏的仇恨,還是心如止水。


    他上車,龐大海問:“大將軍,現在要出城去嗎?”


    林葉搖頭:“不急,再轉轉,天黑後出城。”


    龐大海道:“城外還在激戰,孤竹虎賁營那邊大概會損失慘重,大將軍若早些去,他們心裏可能會更有些底氣。”


    林葉道:“虎賁營死傷越多,他們也會越恨。”


    龐大海心說自己果然是個笨蛋,大將軍的話,他很少能馬上聽明白的。


    馬車出去有二裏遠,他忽然間明白了。


    大將軍是希望孤竹虎賁營死傷多一些,他立刻想回頭問問,可猶豫了一會兒,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隻是隱隱約約的覺得,自從來了孤竹之後,大將軍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半個時辰後,陽梓行宮。


    天子站在窗口看著外邊陰沉沉的天空,像是發呆似的已經看了有一會兒。


    萬貴妃披了一件貂絨氅,緩步走到天子身邊。


    “他什麽都想到了。”


    天子說。


    看著天空說。


    萬貴妃握住天子的手,也看向天空。


    她說:“他什麽都能想到,什麽都能做到,陛下不該不高興。”


    天子沒有回答這句話。


    一個雨點落下來,正好掉在窗台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冬雨,也不知道是什麽兆頭。


    天子低夏天看著這滴摔碎了的雨,聲音很輕的說道:“是不是早了些?”


    萬貴妃握緊了天子的手。


    她說:“不早,隻是沒想到會那麽快。”


    天子嗯了一聲。


    雨水變得密集起來,很快就形成了雨幕,看這個人間就變得模糊起來。


    天子盯著大雨很久後,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朕當初,是不是太偏激了些?”


    萬貴妃搖頭道:“陛下隻是做了最正確的事,除了陛下,沒有人知道二十年前有多凶險。”


    她也看向雨幕。


    陛下和她說過,當年拓跋烈率軍進歌陵城的時候,其實就已動了反心。


    那場大亂,忠於天子的軍隊和叛軍殺的幾乎兩敗俱滅。


    而在那個關鍵時刻進歌陵的拓跋烈手握重兵,天子以拓跋烈賭大玉的未來,拓跋烈想以手中數萬精銳賭自己的未來。


    如果那天,拓跋烈不是看到了帶著隊伍死戰不退的劉疾弓,他心中的那根草,也許就偏向了另外一邊。


    當時那些準備謀逆的人都覺得,拓跋烈是在天子與他們之間搖擺。


    可他們太低估拓跋烈了。


    隻有天子看的清楚,拓跋烈是在奪位不奪位之間搖擺。


    是在進城的那一刻,拓跋烈與劉疾弓對視的時候,劉疾弓那雙眼睛,讓拓跋烈覺得有些害怕。


    “朕就看著吧。”


    良久之後,天子伸手攬住了萬貴妃的肩膀。


    他說:“到了這個時候,朕隻想看看了。”


    萬貴妃把頭側靠在天子肩膀上,她聲音很輕的說道:“陛下想看什麽,我就陪著陛下一起看,陛下不想看的時候,我就和陛下一起轉身扭頭。”


    天子笑起來。


    天空依然陰鬱,可天子笑起來的時候,仿佛天氣晴朗陽光明媚。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城外的孤竹虎賁營,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叛軍來勢洶洶,而且準備充分,虎賁營的人本來就沒準備好拚命,現在卻被夾在了戰場上,前後都不能動。


    他們身後是那兩支玉軍,一個夔字營一個雀字營,這兩軍加起來近三萬人,想迅速吃掉幾乎不可能。


    因為這兩支玉軍太善戰,三萬人,正麵打孤竹人十萬都不一定能戰敗。


    如果不是有城牆上的武淩衛壓著,也許此時虎賁營早就已經被擊潰了。


    “銳意和鬥誌。”


    柬欲讓自言自語了一聲。


    他現在看明白了,孤竹軍隊和大玉軍隊的區別,從來都不是什麽武器裝備,甚至可以不去計較兵法戰陣。


    是一往無前的鬥誌,是舍我其誰的銳意。


    虎賁營從一開始就在害怕,而那兩支被困住的玉軍,卻始終不認為自己會輸。


    “派人去請大將軍。”


    柬欲讓看了看天色。


    午後才過,他的隊伍士氣已經快要崩了。


    因為虎賁營的士兵們都在想著......他們這是在為誰拚命,最起碼不是為了自己。


    為玉人而拚命?


    值得嗎?


    柬欲讓看向手下人:“告訴大將軍,若再不來,虎賁營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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