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雙向奔赴的談判,所以過程極其順利,順利到超出了陳微微的預料。


    陳微微和崔覆野在來的路上,做了無數準備,想好了許多說辭。


    但他們兩個都沒有想到,茂林國君的態度會是如此熱烈,對大玉的向往又是如此的真誠。


    以至於第一天,該談的基本上就都已經談過了。


    因為這裏沒有林葉身邊的人,所以崔覆野也沒有刻意的隱藏起來。


    談判的整個過程,崔覆野都參與其中。


    他真的是太適合這種場麵了,學富五車所以可侃侃而談,不顯得敷衍,不顯得輕浮,不管是行為舉止還是言行態度,都無可挑剔。


    反倒是作為主使的陳微微,自始至終都顯得有些平庸。


    好在是他也知道自己擅長什麽不擅長什麽,這時候並沒有因此而心生嫉妒。


    現在唯一要麵對的難題,就是克婭希望能讓茂林成為大玉的一個州,而不是成為大玉的屬國。


    這種事,別說陳微微做不得主,就連林葉也一樣做不得主。


    按照崔覆野的意思,是當場就拒絕了,因為以他對玉天子的了解,這事天子不可能答應。


    得不償失。


    茂林成為大玉的一個州,大玉就要不遠萬裏的派兵過來,這裏又窮苦,還得從朝廷撥補給。


    說實話,要想養這樣一塊飛地,不是隨隨便便一句話答應下來就能辦成的。


    雲州那麽大,物產那麽豐厚,真要是茂林成為大玉的一個州,每年光是給茂林這邊的補給,包括駐軍的物資,都要消耗掉半個雲州的收成。


    這還是最保守的估算,一旦開戰,婁樊人攻打茂林,別說半個雲州,整個雲州每年的收成都送來,也不夠。


    一塊飛地,就能拖垮了大玉北方半壁江山。


    如果這個事真成了,其他小國都看著呢。


    如果大玉真的給了那麽多好處,他們自然也會紛紛效仿,願意投入大玉。


    如果大玉不給,他們也就看出來大玉根本不想真正的出力保護他們。


    所以,做大哥哪有那麽容易,沒有雄厚的財力物力,做大哥就會被小弟們吃控挖光。


    可這又是一個極其特殊的時期,是大玉立國兩百多年來,第一次要向北展示實力。


    陳微微阻止了崔覆野的直接拒絕,他的意思是,先派人問問林葉,把這燙手的問題交給林葉解決。


    但他也知道,林葉不可能直接做主。


    事情談到了這一步,接下來就是等待著林葉的回複了。


    所以克婭和陳微微等人,就暫時在科裏亞城住了下來。


    第二天,克婭就親自帶著陳微微他們遊覽科裏亞城,第三天又出城去看。


    到了第四天,情況突變。


    大量的叛軍突然出現,雖然不是什麽正規的隊伍,但人數著實不少。


    克婭身邊隻有一千八百侍衛隊,而科裏亞城這根本就沒有什麽士兵。


    陳微微和崔覆野身邊,隻帶著大概百餘人,哪怕敵人再怎麽烏合之眾,兵力相差懸殊也難有作為。


    叛軍至少有數萬人,衣著淩亂,看著就是臨時拚湊起來的隊伍。


    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這群叛軍氣勢很高昂,似乎每個人都覺得他們勝券在握。


    最讓人憂心的是,克婭的護衛隊並沒有攜帶大量的武器裝備。他們出發的時候確實帶著弓箭,可每人隻帶了一個箭壺。


    這座小城的城牆又算不上多高大堅固,城門也算是年久失修,也沒有千斤閘可以阻擋叛軍衝鋒。


    正在遊覽的眾人,在城外就看到了北邊黑煙滾滾,所以立刻退回城內。


    站在城牆上,陳微微的臉色凝重。


    “不能留在這。”


    崔覆野壓低聲音提醒道:“這裏根本就守不住,且叛軍背後必有婁樊人的身影,我們留在這,改變不住局勢。”


    陳微微卻搖了搖頭:“若就此逃了,讓那些茂林人怎麽看得起我們。”


    崔覆野道:“宗主該記得,我之前與你說過,凡事皆不可意氣用事,唯有先保存自己,才能大有所圖......”


    話沒說完,陳微微再次搖頭。


    “我知道崔先生好意,也知道先生說的是對的,可先生也知道我性子裏的古怪......若非如此,當初我也不會去殺拓跋烈。”


    他指了指城外:“如果因為這樣一群烏合之眾,大玉的使節先逃了,以後還怎麽指望茂林人對大玉敬重。”


    他深吸一口氣:“先生教我的路最正確,但我想走的路,終究是我想走的。”


    他回身看向自己那些弟子:“上陽北宗,能不能名震大玉,就看你們有沒有勇氣隨我一戰。”


    他的弟子們紛紛俯身:“願意與宗主同去!”


    陳微微隨即大聲說道:“我們守住這座小城,保護好茂林國君,回去之後,我們便是大玉的功臣。”


    “且不說大玉會給我們什麽獎賞,隻說有今日一戰的威名,你我便是世人敬仰的英雄。”


    崔覆野臉色變了變,雖然覺得陳微微愚蠢,可終究也還是沒有再出言阻攔。


    他走到一側,叫過來自己的親信顧夕照。


    “你跟好了陳微微,我決不許他死在這等地方,他若死了,我們以後就斷了一條最好的出路。”


    顧夕照點頭:“小公爺放心,我死他也死不了。”


    交代了顧夕照後,崔覆野又回到陳微微身邊。


    “既然宗主選擇一戰,那我自然不能拖了宗主的後腿,不過,宗主和你的弟子們如此勇武之事,若不及時被大玉知道,那就有些可惜了。”


    他勸說道:“我的人不方便去見林葉,宗主可挑選幾名實力強悍的弟子即刻返回來風口,將這裏的事告知林葉。”


    陳微微想著也確實是這樣,他在這慷慨義勇,若大玉不知道,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慷慨義勇。


    “也好。”


    崔覆野見他答應,又勸道:“不如宗主現在就去見茂林國君,告訴她說,你要派人回去向大將軍求援,請她分派一人,以證明茂林已與宗主談妥,也向大將軍說明茂林臣服之心,若克婭派了人,那將來也是宗主今日奮勇之證。”


    陳微微抱拳:“還是崔先生思謀周全,我現在就去見克婭。”


    他們計議得定,隨即去分頭行事。


    而與此同時,在茂林東南邊疆的一座關城之內。


    七合滿若看向麵前的守城將軍,把茂林蓋有茂林兵部印章,和茂林丞相印章的公文遞了過去。


    “都城叛亂,婁樊人挑撥一些官員謀逆,現在局勢格外緊張。”


    七合滿若道:“我晝夜兼程趕來,就是怕誤了國君,誤了茂林,還望將軍早做打算。”


    這守城的將軍看著公文,臉色變得急切起來。“可是,我這邊關中隻有三千不到的將士,就算趕去,怕也無濟於事。”


    七合滿若道:“我奉陛下之命,得丞相委托,還要趕去各地調兵馳援,所以這公文將軍還需還給我,我也不能耽擱,我馬上就要趕去下一個關口。”


    他抱拳道:“此事緊急,事關國君生死,事關茂林存亡,還望將軍三思。”


    說完後他俯身行禮,然後接過來那份公文,轉身大步走了,看起來真是分外的急切。


    這守城的將軍送他出門,心裏也一樣的焦急。


    他和手下人商議了一下,眾人都說,若不去,可能國都淪陷,國君被殺。


    那他們就算守好了邊城,又有什麽意義。


    於是這將軍下令,留下五百人,他帶著兩千五百人趕往都城沛萊。


    這支隊伍出城之後就急匆匆的往北趕路,一刻都不敢耽擱。


    隻幾日之後,七合滿若又到了另外一座邊城,故技重施,把那份公文遞了過去。


    這公文自然是真的,兵部的印章和丞相的印章都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


    這裏的將軍聽聞都城出了叛亂,也是心急如焚。


    七合滿若和之前一樣,要回公文之後,就急匆匆的又走了。


    將軍和手下人商議了一下,最終決定,留下少量的隊伍繼續守城,大部分隊伍他親自帶著趕往沛萊。


    誰又能想到,如今已經是婁樊南疆大營大將軍的七合滿若,竟然親自在這彈丸之地奔走謀劃。


    接下來的每一天,他都在趕路,不隻是去邊城,哪怕是路過一座小小的縣城,也會把公文拿出來給當地的主官看,請求他組織兵力趕往沛萊。


    以他一己之力,竟是將半個茂林都調動了起來。


    而此時,陳微微他們還在死守著小城科裏亞。


    羽箭沒有了他們就用石頭,石頭都沒有了就拆房子。


    科裏亞城的百姓們也都無比勇武,也無比堅強,在蒲木爾的帶領下,他們哪怕就算把家都拆光了,也發誓要守護好國君。


    叛軍人多勢眾,這是他們的優勢,但科裏亞城裏的人忠誠奮勇,這是他們的優勢。


    如此一座小城,戰事卻顯得無比焦灼。


    可即便是這座小城裏的人,也不知道,這樣一場其實算不得多宏達的戰爭,是在一個巨大的棋盤之中。


    七合滿若不僅僅是要把茂林各地的兵力調往沛萊,他這樣做的目的,其一是讓在科裏亞城的克婭無人可調,就算克婭派人衝出重圍去求援,也找不到援兵。


    其二,他在茂林之外已經安排了隊伍,不過,都不是婁樊人,而是茂林的鄰國。


    七合滿若給茂林鄰國施壓,若不出兵,便先滅了他們。


    這種小國之間,往往都不會有多和睦,有婁樊人撐腰,這鄰國也就隻好盡快調動兵馬。


    此時茂林邊關空虛,他們想打進來也絕非難事。


    七合滿若的目的,最終也不是讓婁樊與大玉決戰,而是讓南疆這些小國自己亂起來。


    用這群烏合之眾,他完全不在乎存亡的烏合之眾,去和林葉鬥。


    大玉用冬泊和孤竹消耗掉了婁樊百萬大軍,此時七合滿若在用的計謀,其實正是從大玉身上學來的。


    玉天子的計謀天下無雙,沒有誰還能超越。


    既然如此,那就用玉天子的計謀對抗玉軍,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你說孰強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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