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陵。


    聶無羈到上陽宮的時候天色才剛剛亮起來,進城門後他沒有絲毫的耽擱,直奔奉玉觀而來。


    在看到老真人的那一刻,聶無羈立刻就撩袍跪了下去,可老真人卻隻是隨意把手往上虛托了一下,聶無羈便跪不下去。


    “掌教真人,弟子聶無羈前來請罪。”


    老真人搖頭道:“天水崖的事並非你的罪過,你也不必過於自責,若你真想請罪,便是之後你無法為天水崖弟子報仇,那才是你的罪過。”


    聶無羈再次行禮,眼睛已經微微發紅。


    就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總算是見到了家裏的大人,總算是找到了為自己撐腰的人。


    “隨我過來吧。”


    老真人轉身往回走,聶無羈連忙起身跟了上去。


    “都護大將軍怎麽說?”


    老真人一邊走一邊問。


    聶無羈回答道:“都護大將軍的意思是,希望老真人能夠親自去雲州一趟,畢竟,可能會涉及到上陽宮裏的人,都護大將軍若無掌教首肯,也不好仔細去查。”


    “嗯?”


    老真人回頭看向聶無羈:“所以,你想到了些什麽?”


    聶無羈道:“弟子不敢說。”


    老真人道:“你該知道我性子,磨磨唧唧婆婆媽媽的人,我不喜歡。”


    聶無羈道:“都護大將軍是正二品,領一品俸祿,還是國公爵位,連他都不敢輕易插手上陽宮的事。”


    老真人點頭:“看來你懂他的意思了。”


    他一邊走一邊輕聲說道:“你懂了都護大將軍的意思,大概也就懂了陛下的意思。”


    這話,讓聶無羈心裏一震。


    是陛下也覺得上陽宮過於特殊了嗎?


    上陽宮的一個分座出了大事,連當地的最高主官都不能放手去查,顧忌的還不是凶手而是上陽宮本身,這對於朝廷規矩國家法度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林葉都不敢去放開手腳,更何況是其他人?


    “這件事之後,我恐怕也要向陛下呈遞奏折,上陽宮特殊的時候就要過去了。”


    老真人這句話又把聶無羈嚇了一跳,他是萬萬都沒有料到老真人會這麽直截了當的跟他說這些。


    他隻是一個分座弟子,算不得老真人親自培養出來的傳人,更算不上的老真人的親信。


    可是很快聶無羈就懂了老真人為什麽對他如此直接且誠懇,那是因為辛先生。


    辛先生是老真人選擇的繼承者,而他是辛先生選擇的繼承者,所以老真人選擇無條件的把他當自己人。


    老真人的性格,由此也就可見一斑。


    “你急匆匆的來,不久之後還要跟我回雲州去。”


    老真人道:“天水崖隻是被人打敗了一次,而不是就此被人滅了,輸可以,消失不可以。”


    聶無羈一直都沒有搭話,仔細的分析著老真人對他說的每一句話,用最快的速度來分析出如今歌陵城內的局勢,分析出天子對待上陽宮的態度。


    剛才老真人那句話說上陽宮特殊的時候要過去了,後邊這句話說天水崖隻是輸了而不是消失了。


    聶無羈從這兩句話就能判斷出不少東西,陛下的態度是什麽,和掌教真人的態度又是什麽。


    特殊身份可能大不如前,但上陽宮領袖地位不可撼動。看來老真人和陛下之間必然也有過不止一次的詳談,這詳談就是在彼此不斷的試探和退讓。


    最終兩個人會形成一個共識,以後大玉對上陽宮的態度是什麽,上陽宮在大玉的地位又是什麽。


    短短幾句話,聶無羈就感受到了歌陵這邊的水深火熱。


    所以相對來說,在雲州天水崖做一個司座神官,真的是要比來歌陵做奉玉觀的觀主舒服一萬倍。


    “既然來了,那就先去熟悉一下奉玉觀,畢竟以後你會常住此地。”


    老真人回頭看了聶無羈一眼,又看了看那個擔架上昏迷不醒的年輕人。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都護大將軍的意思?”


    老真人問聶無羈的這句話,讓聶無羈的腦子又不得不快速的運轉起來。


    片刻後,他回答:“回掌教真人,把人送到奉玉觀拉救治,是觀主大人的意思,他對弟子說,救與不救請老真人定奪。”


    老真人又問他:“所以,辛言缺他其實什麽都知道,隻是因為他想救?”


    聶無羈如實回答道:“弟子不知道觀主大人知道什麽還是不知道什麽,弟子愚笨......”


    話還沒說完,老真人就擺了擺手:“你確實愚鈍,他本就不是個聰明的,他又選了一個不聰明的做自己的臂膀,將來上陽宮會是什麽模樣,我已可預見......”


    老真人說到這歎了口氣,似乎是真的看到了未來那不怎麽光明的前景。


    這讓聶無羈有些惶恐。


    老真人道:“我選擇辛言缺,辛言缺選擇你,這些就都是定數,至於上陽宮以後會怎麽樣,我也不想過分操心了,既然是他讓你把人帶來的,那又何須再說什麽請我做主......”


    老真人看向身邊緊跟著的那個小道童:“把人送到醫堂去吧。”


    那小道童連忙俯身答應,然後引領著抬擔架的弟子往醫堂那邊去了。


    老真人既然決定救陳微微,那陳微微自己想死多不可能死的了。


    聶無羈也因此而暗自鬆了口氣,雖然他不熟悉陳微微,其實也不怎麽喜歡這個人,但救人一命終究是好事。


    “再問你一件事。”


    老真人語氣有些嚴肅,這讓聶無羈更加緊張起來。


    說實話,他這般自由放蕩的性子,本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是怕老真人,別說老真人發脾氣,就算隻是看著老真人他都怕。


    “你覺得,都護大將軍這個人怎麽樣?”


    聶無羈連忙回答道:“弟子以為,都護大將軍是個很好的人,不管是做官還是做朋友,都是很好的人。”


    老真人點頭:“這大概就是人間最高的一句評語了。”


    簡單來說,就是無論於公於私,林葉都是個好人。


    老真人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好在,他也算是上陽弟子。”


    說完這句話老真人就邁步走了,他示意聶無羈去熟悉一下奉玉觀,不必跟上他。


    這急匆匆的見麵,讓聶無羈心裏格外的緊張,到現在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麽。


    雖然從開始到結束,他一共也沒有說上幾句話。


    與此同時,歌陵城外,石橋山莊。


    王洛神已經得到了消息,從雲州來的聶無羈已進上陽宮奉玉觀。


    此時此刻,盤膝坐在一塊巨大且平整的石頭上,王洛神眉角微微抬了一下。


    “公爺。”


    一個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俯身說道:“有消息說,聶無羈到歌陵後,老真人也不會馬上啟程去雲州,他們還要等一等辛言缺。”


    說話的人叫薛丁零,算是王洛神手下極得重用的一個人,和在北方掌管著王家大量極的薛昭麟是堂兄弟。


    “你是想告訴我什麽?”


    王洛神問了一聲,但說話的時候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薛丁零道:“屬下想著,要不要拖延一下,給兩位公子回家來多拖延出一些時間。”


    王洛神道:“如果你剛才是要說,不如趁此機會殺了辛言缺,那你在我身邊做事的時間也就到頭了。”


    “屬下不敢胡言亂語。”


    薛丁零道:“辛言缺不能出事,還必須安安穩穩的上位,這些兩位公子應該也都知道,他們在雲州隻是心急了些,反而讓事情變得複雜起來。”


    王洛神道:“你親自去吧,既然你也知道辛言缺不能死,那你自然也知道出手的分寸。”


    薛丁零道:“隻是盡力讓他回歌陵的速度慢一些,屬下明白該怎麽做。”


    王洛神點頭:“去辦吧,我仔細想過,應另外再派人去北邊,如果風林他們已經啟用了北木......那就讓風林一人留在冬泊吧,讓火山盡快回來。”


    薛丁零俯身:“屬下遵命。”


    王洛神等薛丁零走了之後,重重的深呼吸了幾次。


    他被人稱之為靠山王,不動如山靠山王。


    但他也有自己心中的懼怕。


    這個懼怕就是老真人,普天之下,隻此一人。


    王洛神連天子都不懼怕,是因為這個世界本來就簡單的很,有些生死定數,並沒有百姓們對於高層所在想象的那麽複雜。


    簡單到,老真人是那個可以不把規則當回事的人,天子要殺王洛神都需要各種籌謀,要名正言順,老真人不用。


    他隻要想殺誰,他就可以直接去殺了誰,根本沒有什麽約束。


    這就是臻天賦予修行上的至強者至高無上的地位,從這種意義上來說,這種地位比天子還高。


    王洛神唯一的懼怕就是老真人可以不講理,可以無視規則。


    但他現在,也看到了一個機會,一個可能讓他一舉除掉心中夢魘的機會。


    他從懷裏取出來一封信,又仔細看了一遍。


    這封信正是王風林派人從北疆加急送來的,比聶無羈到歌陵還早了一夜。


    王風林在信中說,他之所以協助陳微微到歌陵城裏來,就是因為那不死魔功。


    誰都知道老真人天下無敵,而這天下無敵的前提條件是因為老真人本就是個武癡。


    老真人年少時候便博學眾長,他之所以強,就是因為他不僅僅學了上陽宮的東西。


    他之所以強,還是因為他可以將別人的任何東西,變成上陽宮的東西。


    所以老真人一旦親眼見到了陳微微體內的不死魔功,就一定會去練。


    不死魔功的可怕之處就在於,誰也無法真正控製這種修行,因為這東西其實算不得修行。


    老真人就算再強,他也已經足夠老了,若他真的因為按捺不住而修行了不死魔功,那麽老真人的死期也大概就到了。


    不死魔功要想厲害起來,也有一個前提條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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