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雙手扶他,沒料到他又往下跪,待要往上托,他那撫琴做詩的手,哪裏托得住這強壯武將,隻得把臉一沉,聲音稍稍嚴厲:”你先把傷勢處理了。再來稟報其他。”


    他這一用命令的口氣,趙允文反不敢違抗了,抬手給自己點穴止血,這才道:”王爺不用為末將擔心,這道劍傷,我已上過藥了,隻不過是奔跑太急,才又讓傷口裂開了。”


    蕭逸又扯開他本來已破了的衣裳,細細看他胸前的傷勢,以確定是不是真的不礙事。


    趙允文即不敢反抗,又羞慚得不能抬頭去看蕭逸的臉,隻把眼眸低垂,卻又看到蕭逸那一襲出塵的青衫,已被自己染上了大片的泥汙血痕,心中又是一陣酸楚,顫聲說:”王爺。”


    肩膀被輕輕地拍了拍,蕭逸的聲音依舊溫和:”好了,現在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末將奉王爺之命,領了三千飛雲騎將士,在半路截殺那群人。那些人中,雖不乏高手,但怎及我飛雲騎百戰勇士,他們的抵抗訊速被瓦解,一個個死於刀下。隻是人群中有一個少年”


    趙允文說到這裏,忽頓了一頓,才接著道”那少年身材較成年人小一些,竟躲在屍體底下,一時間都沒有人發覺。等到大戰之後,大家鬆懈下來,人人下馬,刀劍入鞘,準備把屍體一具具掩埋,那少年竟跳了出來。動作飛快地躍上一匹馬,飛速逃竄。”


    “我們大家都吃了一驚,待上馬追擊時,已被他跑出老遠。那孩子雖不過十六七歲,但騎射之術極精,人在馬上,僅以雙腳控馬,一弓架三箭地往回射,竟是馬不停蹄箭不虛發。飛雲騎的兄弟中竟有十多人傷在那小兒箭下。”


    “我方自然也亂箭齊發,射倒了他的馬,大家策馬衝近,就要亂刀齊下,把他斬成肉醬”


    蕭逸神色不動地聽他講述,此時眼神微凝,心中暗忖,看來真正的變故,必是此時才發生的。


    而趙允文的聲音,在這一刻忽然間竟沙啞了起來:”這個時候這個時候有一道劍光,忽然從對麵的山崖,經天而來,末將親眼看見,衝在最前麵的十幾個兄弟,就在一劍之下,身首分離,從馬上跌落下來那一劍那一劍根本就是”


    他說話的時候,開始語氣尚平穩,漸漸就顫抖起來,說到最後,竟是連身體也微微顫動。


    蕭逸心中大是震驚,趙允文從來不是膽小怯懦之輩。隨他征戰多年,永遠在戰陣最前方衝殺。


    采石城一戰,他身中三箭,仍奮勇衝上城頭,奪旗而舞,黃沙灘一戰,他領區區五百人,在四千敵軍的圍殺下,來回衝殺,竟反過頭來追擊敵人。


    如此勇將,隻因提起那一劍,便已驚懼如此,可見那一劍之光輝,是何等驚人,那一劍之威力,又是何等恐怖。


    “再然後,末將就隻見到劍光,滿天滿地,滿世界都是縱橫的光芒。根本看不清持劍的人。那光芒”趙允文汗如雨下,臉無人色地說下去”那光芒所到之處,就隻有慘叫悲鳴。”


    “王爺,飛雲騎是王爺你一手訓練的精銳,人人以一擋百,神勇無比,可是在那劍光之下,竟是全無抵抗之力。什麽戰陣奇謀都用不上,每個人都隻能狂喊亂叫,拚命舞動兵刃保護自己。”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象瘋了一樣,嘶喊不斷,什麽都顧不得了。等到我們回過神來之時,劍光已斂,那個少年也不見了,可是,我們飛雲騎的兄弟,死了整整二百四十七人。”


    趙允文也不知是痛苦還是痛恨,眼睛都紅了起來:”我們雖震驚之極,但還不敢忘王爺囑托,雖然那人可怕如,飛雲騎的將士卻還是毫無懼意,奮勇上馬疾追”


    蕭逸在此時,忽然長歎了一聲。


    趙允文心中悲苦,幾乎落下淚來,哽咽著繼續說下去:”我們一路上,明刺暗殺,陰謀陷阱,不知用了多少,可是每一次,還不等接近他們,那劍光,就已逼人而來。那樣的劍那樣的劍,根本就不是人間所有,分明是來自魔界和地獄的力量。”


    “王爺我們前前後後,共有行動十三次,每次都連那人的長相都還沒有看清,就已被滿天的劍光所籠罩,十三次攻擊下來”他麵色慘白若死,顫抖著唇,費力地說:”飛雲騎三千將士,隻剩下五百八十六人了。”


    說到這裏,趙允文一個七尺大漢,終於忍不住淚落,伏拜於地”王爺,這些弟兄都是末將帶出去的,末將實在不忍再看他們送死,又不能明著調動地方官,發大軍圍攻,我,我隻得隻得回來向王爺請罪,求王爺隻殺我一人,饒了弟兄們辦事不利之罪。”


    蕭逸垂眸,望著一直伏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的趙允文:”你確實有罪,你可知你罪在何處?”


    “末將沒能完成王爺交托的重任,耽誤了王爺的大事,罪當萬死。”


    蕭逸搖頭:”你錯了,你的罪並不在此,你罪在,發覺對方有你們所不能應付的超凡高手在,卻沒有及時退兵,反而要做無謂的戰鬥,平白葬送了無數弟兄的性命。”


    “沙場征戰,並沒有不死之人。但我希望,每一個好男兒,都死得其所,才不負昂藏七尺軀。。我的命令固然重要,但當這命令難以完成時,保全你的兵士,保全那些和你同生共死的兄弟,才是最優先的事啊。”


    他一邊說,一邊微微搖頭輕輕歎息,又俯身扶趙允文起來”我要的是勇士,不是死士,我要你們為我戰勝敵人,共享榮耀,而不是要你們為了我的榮耀,去白白送死。”


    這幾句話,蕭逸說來話語雖淡,其意卻誠,趙允文心中激動,哪裏肯起來,複又拜倒在地,放聲大哭起來,這七尺男兒,此時心緒激蕩,感動至深,哭得隻如個孩子一般。


    蕭逸知道他的情緒需要發泄,也不勉強他起來,隻低聲叮嚀:”對於死難的弟兄,要厚加撫恤,他們為國而死,我們不能讓他們的妻兒家小,吃不飽穿不暖。叫軍部記冊,說他們是為剿滅流匪而死,為他們追記軍功。”


    “對於回來的弟兄,也要有相應賞賜,他們不懼生死連番苦戰,忠義之心,我全都明白。這次的失敗,非戰之罪,是我事先查敵不明,才害他們枉死,其罪在本王。”


    趙允文拚命擦眼淚,卻擦都擦不盡,想說”謝王爺”又覺得,如此厚愛之情,縱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也不能報答,又豈是一個謝字說得完的,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隻是心中忽然一動,想起一事,竟是全身凜然,立刻連哭都忘了,急道:”王爺,他們有如此般的高手,實在不能不防,王爺你需多多調集侍衛,保衛王府的安全”


    蕭逸微微一笑:”允文你不必擔心,此人掌中一劍雖利,卻也未必憾得動我。治理天下,靠的不是劍器。匹夫之勇再高,也不過是個笑傲王候的遊俠。我若為一逞勇匹夫,驚疑畏懼,整日如臨大敵,調集京師人馬,團團守護,恐把我大楚的臉麵一起丟盡了。”


    他笑意從容,負手仰頭,看空中白雲悠悠,遙想那一劍縱橫讓天地失色的光華,一時竟是神往起來。


    趙允文急得麵紅耳赤,大叫:”王爺!”


    蕭逸低頭衝他一笑:”除了那絕世高手之外,還有那個少年,卻不知是什麽來曆?”


    “那孩子不過十六七歲,未必能有什麽本事吧?”


    “秦王誅權臣,定朝堂,乾坤獨斷之時,也僅僅十六歲啊。”蕭逸微微搖頭”他們那群人,受秦王密令而來,為什麽會帶上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那少年,年紀如此幼小,為什麽騎射之術,竟比你們這些百戰勇士還要精湛,為什麽那絕世高手,不和那一行人在一起,卻在你們攻擊那孩子時,忽然出手相救”


    他每發一問,都切中要害,反是親身經曆那些殺伐的趙允文本人,從沒想過這些問題,此時聽蕭逸一說,隻覺頭大如鬥。


    好在他知道,蕭逸問出這些問題,倒也沒指望他來回答,所以也就不辛苦去思考,隻在想著要怎麽才能勸得王爺加強護衛。


    正思索間,忽聽外頭一陣喧嘩,他心頭一驚,一躍而起,想也不想,就攔在蕭逸身旁。


    蕭逸笑笑推開他,揚聲問:”是天護嗎?進來吧!”


    大內侍衛總統領王天護,是他放在皇宮中的幾名重要心腹之一。今天竟會不經通報直闖進府,可見必是宮中發生了大事。


    隻是他心中雖疑慮重重,聲音卻還淡然安定,自然而然,就連旁人的心,也會因這樣沉穩的語氣,也安寧下來。


    王天護身材高大,麵容冷峻,管理禁宮多年,性格一向沉穩,絕不是容易受驚的人。


    但此時,他滿頭大汗,臉色惶恐,聞召快步走進園來,對著蕭逸,遠遠就屈膝拜倒:”王爺,卑職無能,有負王爺所托,沒看住皇上,皇上現在下落不明,如今卑職正發動所有侍衛搜尋。”


    “皇上不見了?”以蕭逸的鎮定,也不由動容”怎麽回事?”


    “皇上今日向皇太後請求出宮散心,皇太後答應了,並派了秦福高壽在旁隨侍,就在京城中,卑職的屬下被秦高二人施計甩掉,後來,皇上連秦高二奴也甩掉了,如今皇上的下落無人知曉”


    在王天護敘述之時,恰好有一陣狂風不知從何處襲來,吹麵生寒,煞時間滿園花落葉動,煞是驚人。


    蕭逸抬頭,剛剛還旭日藍天,白雲悠悠,轉眼卻已陰雲四布,天地昏暗,這繁華京師,不知要麵臨怎樣的急風暴雨。


    忽然之間,他記了起來。


    還有兩個月,皇上就滿十六歲了。這正是東方強國,大秦國皇帝,誅殺權臣,親掌大權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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